崇祯八年,十二月。
趙瀚的軍政兩套系統,同時做出調整。
政務方面,即重新設定行政區劃,不但是每縣減設兩個鎮,還要根據實控地盤來劃定府縣。
依舊隻有兩府――
吉安府暫轄七縣:廬陵,吉水,安福,泰和,永豐,萬安,龍泉。
臨江府暫轄六縣:清江,新淦,峽江,新喻,分宜,豐城。
這些都是暫時的,今後肯定還要調整。
軍務方面,擴軍備戰。
兵事院進行相應改革,分為南、北、水三院。
黃幺擔任北院長官,軍事轄區為臨江府。
費如鶴擔任南院長官,軍事轄區為吉安府。
古劍山擔任水院長官,總領水師。
于此同時,兵事院可自行提拔的軍官,上限提升到哨官級别(約領兵一百)。
哨官以上的軍官,兵事院隻能推薦人選,經軍務司批準方可獲得正式任命。
随着軍隊的壯大,這個上限今後還會提升,李邦華認為最多升至把總。
也就是說,統率千人以内的軍官,兵事院可以自行升遷;統率千人及以上的将領,必須獲得軍務司(兵部)批準。
軍中宣教員,從宣教司(禮部)剝離,并入軍務司(兵部)系統。
軍功評定,今後由軍中宣教官記錄并上報,軍隊将領和軍法官共同參與。
此次遭遇楊嘉谟劫掠,一系列戰鬥的獎懲,也在核實之後宣布。
清江縣農兵,拖住敵軍主力有大功。
宣教官楊谟,不畏強敵,英勇犧牲。
贈田五畝,贈銀十兩。
因其未曾娶妻,經楊谟兄長同意,過繼一侄為子嗣。
蕭宗顯指揮有方,由什長躍升為哨長,賜田三畝,賞銀五兩,賜甲一副。
農兵什長胡定貴,骁勇善戰,在即将潰敗之時,最先發起沖鋒,獨自斬殺家丁兩人,合力斬殺家丁一人。
現轉升為正兵隊長,賜田三畝,賞銀五兩,賜甲一副。
其餘戰鬥到底之農兵,皆轉為正兵,賜田兩畝,賞銀一兩。
戰死之農兵,全部贈田五畝,贈銀十兩。
未有子嗣者,可領養,可過繼,以延續烈士香火。
臨陣脫逃之農兵,全部罰田一畝,每年至縣城服役兩月。
服役期間,隻有口糧,沒有工薪,服役五年為止。
趙瀚的軍隊雖然賞罰分明,但對賜田非常謹慎。
這回還是第一次大規模賜田,因為當時打得太難了。
一群隻訓練兩個多月的農兵,拿着非常原始的武器,面對幾百穿着鐵甲的家丁,頂着弓箭往前面沖,簡直堪稱是軍事奇迹。
必須樹立楷模!
至于賜田,經過反複讨論,最終商量出結果。
不管是官吏,還是将士,獲得特殊功績,都可以額外賜田。
而普通百姓,抗洪抗旱,興修水利,開墾荒地,每次出工都可以獲得積分,積分達到一定條件就能賜田。
比如武興鎮,許多百姓就獲賜一畝地,那是他們靠勞動換來的。
但是,一個人的名下,最多能有一百畝地。
若達到這個數額,無論立下何等功績,都不得再賞賜田畝。
可以升官,可以賞錢,就是不可以賞田。
臘月二十一。
趙瀚率領文武将官,從吉安府城西北門出去,兩百多士卒捧着烈士牌位跟随。
真君山上的寺廟,年初開始動工,現在已改建為英魂廟。
廟,先秦時代已有之,乃供奉神靈或祖宗的場所,并非佛陀和尚們的專屬。
從趙瀚起兵至今,一共犧牲216位戰士。
包括跟随趙瀚冬季出兵,半路生病不治的,也都算作犧牲之列。
還有激戰落入贛江,被沖走失蹤的水兵,也一樣屬于犧牲。
以前,烈士牌位供奉在永陽鎮,借用大戶的宗祠,現在全部搬過來。
遺體各自安葬于家鄉,英魂廟隻供奉牌位。
一路肅穆,沒有樂聲,衆人踏雪上山。
也有許多百姓,主動跟來看熱鬧,見此情形倒是不敢亂說話。
來到英魂廟前,已有廟祝出來迎接。
寺廟中的無證和尚,早就被勒令還俗。
有證的和尚,被集中扔去吉水縣的青原寺。
趙瀚對和尚、道士一視同仁,并不歧視哪個,前提是别做得太過分。
英魂廟的廟祝,是幾個負傷殘疾的軍人。
他們全家都搬過來,田畝也分在真君山,可領到一份薪水,負責給烈士清潔灑掃上香火。
胡定貴此刻抱着一個牌位,是他的鄰居,也是他麾下的農兵。
胡定貴沒有流淚,隻是順着山路往上走,回憶着以前的許多往事。
其實也沒什麼好回憶的,這個牌位的主人,還經常欺負他,畢竟他是跟着伯父長大的孤兒。
此時此刻,胡定貴的腦子裡,隻剩下那天沖鋒的畫面。
兩百多個牌位,被陸陸續續擺放在大殿。
趙瀚一言不發,隻肅立在殿前,随着廟祝的喊聲,他屈膝跪在雪地中叩拜。
禁止跪拜禮,隻禁止跪人。
天地可跪,祖先可跪,父母可跪。
你硬要給老師磕頭,隻要别牽扯官職,那也沒誰會阻攔。
包括龐春來、李邦華在内的許多讀書人,此刻心情十分别扭。
他們對武将和士兵,都沒有什麼好印象,不隻是文官鄙視武人,更是源于千百年來武人的所作所為。
與此相對應的,卻是在場将士,一個個都感動莫名,有少數人甚至熱淚盈眶。
“嘟嘟嘟嘟哒哒嘟嘟嘟~~~~~”
唢呐反複吹着軍号,胡定貴跪伏在地,聽到這個号聲,突然想站起來沖鋒。
“禮畢!
”
趙瀚緩緩站起,率領衆人下山。
回到城中,趙瀚把胡定貴叫來,直接喊到自己家裡吃飯。
在戰場上英勇無畏的胡定貴,面對趙瀚卻局促不安,坐在那裡跟屁股長釘子似的。
“不要害怕,”趙瀚露出微笑,“聽說你才十五歲,就親手殺了三個家丁?
”
胡定貴回答說:“十六歲了。
我其實隻殺了兩個,另一個是别人按着,我用長槍把他刺死的。
”
趙瀚又問:“讀過書沒?
”
“我爹識字,教過我一些,我會背《三字經》。
”胡定貴說道。
趙瀚微笑道:“此次軍政調整之後,隻要不打仗,正兵五日一休,軍中會開辦講習班。
聽課是免費的,先多學習認字,算術也極為要緊。
”
胡定貴連忙點頭:“嗯,我曉得了。
”
軍中講習班,主要有四類可稱:大同思想,識字,算術,曆史。
曆史也非正經曆史,隻講各種小故事,蘇武牧羊、班超定西域、霍去病封狼居胥之類。
趙瀚拿出一本《大同集》:“這本書送你。
”
“好。
”胡定貴雙手接過,小心翼翼收進懷裡。
……
南昌。
巡撫李懋芳快瘋了,本地士紳踴躍募兵,就連隔壁的瑞州府、南康府,都有許多士紳自發募兵助戰。
士紳們也算看出來了,僅靠官府力量,是不可能打敗趙瀚的。
于是,少數選擇主動投靠趙瀚,許多選擇募兵幫忙打仗。
其中不乏有人,把這當成一個機會,靠擊敗趙瀚獲取戰功,朝廷說不定就能封官。
短短一個月時間,李懋芳手中的兵力,已然膨脹到超過兩萬!
全是新募鄉勇,根本無法打仗,卻要每天吃飯,李懋芳完全不知該喜該憂。
再這麼下去,不用反賊來攻城,李懋芳自己就要崩潰,因為他的糧食養不起這麼多兵。
唉,還是王廷試讓人放心,不愧是做過朝廷大員的,人家手裡的兩千鄉勇就自己籌糧。
其他士紳都在幹啥啊?
隻帶少數行糧而來,就算立即遣散,李懋芳都得出一筆遣散糧。
“報!
!
!
”
李懋芳在吉安府也有探子,通過商船傳遞消息。
打開密信一看,李懋芳頓時大驚失色。
龍泉、萬安反賊,主動投靠廬陵趙言,雙方還合兵把泰和縣拿下。
然後,永豐知縣死後,主簿、典史帶着一千精銳獻土。
緊接着,趙瀚擴軍至八千正兵,另有農兵無數。
由于軍隊相對封閉,幾百鵝湖兵又被打散入伍,暫時還沒傳出趙瀚來自鉛山的信息。
八千正兵,農兵無數……
李懋芳隻覺頭皮發麻,他見識過趙瀚的軍隊,知道對方的戰鬥力多強悍。
而且還知道了,楊嘉谟那幾百家丁,就是被一群農兵拖住沒有及時撤離。
那趙賊如此擴軍,半年之内必有異動,到時候南昌城可怎麼守啊?
好吧,鐵了心防守,南昌估計還守得住,可隻是守住有毛用啊!
朝廷一直催一直催,勒令李懋芳趕緊收複失地,甚至讓他自己制定收複失地的期限。
沒錯,制定期限!
五省官兵圍剿流寇,也是有期限的,相當于督撫給自己立軍令狀。
今年夏天,由于期限将至,五省總督洪承疇,隻得硬着頭皮進軍,雖然悍将曹文诏死了,但也打得流寇東奔西竄。
其實是打得遍地開花,分散成無數股進行轉移,一個五省總督難以應對,于是又讓盧象升做了五省總理。
總督負責西北戰區,總理負責東南戰區。
至于李懋芳,他給自己定的剿匪期限,還有一年時間……
臨近過年,李懋芳再次獲得情報,豐城縣的反賊守軍,似乎隻剩下千餘人,而且反賊的水師也不見蹤影。
要不要出兵奪回來,好歹收複一次城池?
李懋芳左思右想,還是不敢動手,他已經被打出心理陰影。
但不論如何,也算個好消息,至少反賊短期内不會攻打南昌。
李懋芳宣布反賊已經撤軍,掏出一筆遣散費,讓新募鄉勇各自回家過年,讓士紳們自己在鄉下練兵,等反賊來了再聚兵打仗。
巡按禦史陳于鼎,第六封彈劾李懋芳的奏章,此刻也順着長江發出去了,估計崇祯在元宵節期間能收到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