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河源縣城,還有四十裡。
負責探路的搜山隊,突然抱着兩塊木牌回來:“督師,前方河邊發現這個。
”
沈猶龍瞟了一眼,連忙呵斥:“此乃賊寇奸計,快拿遠了燒掉,莫要壞我軍心!
”
“這是何物?
”副總兵施王政,好奇走過來。
“詐言耳,不必理會。
”
沈猶龍不想給人看到,直接用袖子擋住木闆上的字迹。
兩塊木牌上,确實全是假消息。
一塊木牌寫着:廣東總兵陸謙,于英德縣全軍覆沒。
一塊木牌寫着:參将林君恩,于河源縣獻城投降。
此時東江之上,費如鶴派許多小船遊弋,什麼消息都傳不過來。
能傳過來的,全是費如鶴故意放出,沈猶龍隻能選擇相信或不相信。
這些搜山隊員,皆為總督标兵。
他們抱着木牌離開,總兵施王政愈發好奇,猜到肯定是什麼非常惡劣的信息。
施王政回到自己的隊伍,告誡那些心腹家丁,一旦情形不對立即開溜。
亂世當中,啥都是虛的,隻有軍隊可以倚仗。
沒有軍隊的武将,還不如一條野狗!
卻說那些搜山隊員,重新進山之後,并沒有立即把木牌劈了燒掉,而是圍在一起開始讨論。
“要不咱們跑吧,前面的河源縣肯定沒了,去到那邊也是一個死路。
”
“是啊,總督對咱們好,可咱們冒險探路好幾天,還前後死了二十多個,已經算對得起總督老爺了。
”
“走了,走了,回家去。
”
“……”
這群負責探路的搜山隊,一股腦兒全部開溜,沈猶龍對此毫不知情。
全軍繼續前進,失去搜山隊之後,不知不覺就來到伏擊點。
“四哥,官兵來了。
”
“前面的放過去,攔腰殺出!
”
統率這五百人的叫蕭善,永陽鎮蕭氏家奴出身。
蕭善是在南贛剿匪時快速提拔的,大山之中到處是土匪,蕭善剿滅土匪無數,順便練出一身山地作戰的本事。
他麾下這五百士卒,同樣精通山地戰,翻山越嶺,如履平地。
官兵的行軍速度很慢,拖成長蛇沿着河岸前進。
“殺!
”
“嘟嘟哒嘟嘟嘟哒~~~~~~”
五百大同軍從山中沖出,響亮的沖鋒号震徹雲霄,飛快沖向這條長蛇的腰部。
副總兵施王政本想帶兵逃跑,但他的部隊比較靠前,如果逃跑,隻能往前方跑,說不定就要撞上費如鶴的主力。
這貨被迫死戰,大呼道:“結陣,結陣!
”
施王政的幾百心腹家丁,結陣速度非常快,并不輸給普通的大同軍。
但是,除了總督标兵、武将家丁之外,其餘士兵和民夫全吓得魂飛魄散。
眼見賊軍越沖越近,士兵和民夫瞬間崩潰,許多幹脆跳河遊向對岸。
轉眼間,隻剩三千多标兵和家丁,還在河邊試圖結陣防禦。
可随着士卒、民夫四散潰逃,位置靠後的家丁,也被沖得七零八落,武将見勢不妙,幹脆也帶着家丁開始逃。
沈猶龍的标兵,施王政的家丁,平時糧饷充足,作戰時願意賣命。
在潰兵的沖擊之下,這些人竟然能夠保持陣型。
他們互相靠攏,漸漸在河邊形成兩千多人的大陣,隻等着蕭善的五百士卒過來送死。
然後,有那麼多潰兵可以追殺,蕭善為啥要去沖擊大陣?
哪邊的潰兵最多,蕭善就朝哪邊追去,把這些潰兵徹底追散即可。
潰散得徹底之後,就别想再聚起來,到時候官兵運糧的人手都不夠。
“賊軍隻有數百,殺過去!
”施王政咬牙切齒道。
“殺!
”
沈猶龍也豁出去了。
這兩千多人,确實屬于精兵,竟能在潰兵幹擾之下,結陣朝着蕭善的方向追趕。
練出這種精兵并不困難,平時賞罰分明,糧饷給足即可,沈猶龍甚至有五百火铳兵。
至于其他士兵,全部屬于消耗品,打完了重新招募就是。
蕭善帶兵追殺兩裡地,眼見把大股潰兵殺散,立即下令進山,根本不理會追來的兩千多官兵精銳。
沈猶龍、施王政追了個寂寞,他們又不敢跟進山裡,隻能原地警戒休整,同時派人收攏附近的潰兵。
忙活好半天,終于收攏千餘潰兵,沈猶龍的總兵力隻剩下四千。
整體戰鬥力,并沒有下降太多。
但是,民夫全跑了,運糧船也跑了幾艘!
施王政臉色難看,對沈猶龍說:“督師,不能再前進了,肯定有賊軍主力。
後撤也不行,我們行軍太慢,龍川縣的賊兵,竟然已經占了縣城追過來。
隻能舍棄辎重,選個地方進山,翻過山嶺直奔永安縣(紫金縣)。
永安縣西南,還有一條小路,可以穿山前往河源縣西南,到時候就能安全撤退至惠州府。
”
“立即撤退!
”
沈猶龍這次非常果斷,主動舍棄大量辎重,隻帶少數糧食和彈藥離開。
數裡之外,費如鶴得到消息,冷笑道:“跑得倒是挺快!
”
蕭善那五百士卒,在山裡折騰好幾天,不但士卒疲憊,而且随身幹糧也耗盡。
他們回到剛才的伏擊點,撿了一些糧食,便強打着精神追進山中。
費如鶴隻帶一千五百精兵,不帶後勤物資,也從數裡外加速追來。
剛開始,山勢并不陡峭。
但官兵帶着少量糧食和彈藥,速度肯定相對較慢。
施王政建議說:“督師,糧食全部舍棄吧,每人身上帶幾斤糧就行。
隻要穿過這片大山,到永安縣就有糧了。
”
身後已經遠遠可以看到左善的五百追兵,沈猶龍說:“要不先打一仗,把這幾百賊兵滅了再說。
”
“可以設伏。
”施王政點頭道。
當即,官兵每人攜帶幾斤糧食,火铳兵攜帶少量彈藥,便立即輕裝前進。
丢棄的物資,扔在山坡上,延緩蕭善追趕的速度。
官兵翻過一座山坳,立即躲起來設伏。
蕭善為了咬住官兵,根本不可能沿途搜查。
他登上山坳之後,頓時眉頭緊皺,失去官兵蹤迹了。
山坳之下,到處是密林,鬼知道官兵去了哪邊。
追還是不追?
就在此時,前方樹林之中,突然傳來一陣響動。
“混賬!
”
沈猶龍憤怒大罵。
卻是被收攏的潰兵,早就被吓得心驚膽戰。
進山之後,他們還在負責運糧草,而且被精銳看着,又累又怕還不敢逃。
而今,沈猶龍打算埋伏大同軍,精銳們都各自藏好了,普通官兵終于有逃跑機會。
運糧民夫是消耗品,這些普通官兵也好不了多少。
如此窘境,他們怎麼可能願意打仗?
一千多收攏回來的潰兵,趁着沈猶龍、施王政設伏,立即撒丫子開溜,順便把官兵的設伏點給暴露。
“嘿嘿!
”
蕭善咧嘴笑起來,他不追了,就在山坳上守着。
“點火!
”
沈猶龍見無法伏擊,幹脆下令強攻,他們有兩千多精兵,打五百賊兵肯定沒問題。
他麾下的幾百火铳兵,先是躲起來點燃火繩。
火繩槍的火繩,按照具體的優劣情況,可以燃燒半小時到一小時。
施王政麾下的近戰步卒打頭陣,掩護後方的弓箭手和火铳兵,簡單列陣之後打算強攻山坳。
蕭善老遠就看到火铳,他又不是傻子,立即下令撤退。
就算官兵沒有火铳,左善也不可能硬拼。
兩千多官兵精銳,進山跑了一路都沒潰,顯然是砸銀子養起來的強兵。
整個廣東,就這裡的兩千多精銳,總兵陸謙那邊還有一千。
大約3500人而已,其餘全是烏合之衆,即便是剿匪三年的老卒,同樣屬于烏合之衆。
眼見蕭善帶兵逃走,沈猶龍、施王政都被搞得毫無脾氣。
他們隻能繼續翻山越嶺,一邊趕路撤離,一邊挑選更合适的伏擊點。
如此又走一日,費如鶴帶着1500人,終于順着左善留下的記号趕來。
“敵軍呢?
”費如鶴問道。
“就在前面的山坳上,我一直跟着呢。
”蕭善笑道。
不可能跟丢的,兩千多官兵行軍,沿途肯定留下痕迹。
蕭善派二十人在前方追擊,其餘士兵隔着半裡追趕,就算遇到埋伏,也隻損失二十人而已。
見費如鶴帶着一千多人追來,沈猶龍開始在山坳上列陣。
他快被逼瘋了,此時此刻,隻想痛痛快快打一場。
費如鶴不着急,他一路追來累得夠嗆,先回複了體力再說。
雙方就像約好似的,就那麼互相等着,等待費如鶴的兵恢複體力。
沈猶龍占據有利地形,不可能主動下山。
直到一個小時之後,戰鬥即将爆發。
非常公平,雙方都有五百火铳兵,這是一場熱兵器的較量。
各自點燃火繩之後,其餘部隊全部讓開,先讓火铳兵去分出勝負。
大同火铳兵比較吃虧,他們是向山上佯攻。
“放箭!
”
施王政不講武德,竟然下令弓箭手,站在山上往下面抛射。
刷刷刷!
許多箭矢被樹冠擋住,少量箭矢落下來,一共四個大同火铳兵中箭。
不過,他們戴着鬥笠,穿着棉甲,并不害怕弓箭。
沈猶龍大喊道:“不準随意放铳,聽我号令,放近了再打!
”
大同火铳兵繼續往山上走,官軍火铳兵開始緊張起來。
沈猶龍的火铳兵,都是三年前編練的,每次打仗無往而不勝。
尋常賊寇,隻要被他們齊射,立即吓得崩潰逃散。
但也正因如此,他們深知火铳的威力,非常害怕跟敵人火铳對射。
“砰!
”
大同火铳兵越走越近,官軍那邊的火铳兵,終于有人忍不住開槍。
“砰砰砰!
”
一人開槍,立即帶動全軍開槍。
他們還是三輪射,除了第三排,前兩排全把彈藥打出去了。
這才勉強進入射程呢,準确性和威力都大打折扣。
一個大同火铳兵,突然中彈倒下,非常不幸的被擊中臉部。
還有幾個火铳兵中彈,但被棉甲擋下來,若是再前進十步,棉甲肯定被擊穿。
“快快填藥子!
”
沈猶龍也顧不上斥責提前開槍者,催着士卒趕緊重新填彈。
官兵那邊頓時慌做一團,大部分都開始抓瞎,有些甚至忘了填彈的正确步驟。
刷刷刷!
施王政的弓兵,又是一輪齊射。
大同火铳兵還在前進。
“放铳!
”
沈猶龍一聲令下,官兵第三排的火铳兵,頓時打出像模像樣的齊射。
瞬間就有六個大同兵倒地,這麼近的距離,棉甲都擋不住。
然而,剩下的大同火铳兵,還在繼續前進。
“娘啊!
”
前兩排的官軍火铳兵,自己填彈失敗之後,又見敵人正在逼近,終于承受不住心理壓力,扔下火铳轉身就跑。
“舉铳!
”
“第一排,射擊!
”
“轟!
”
一百多支火铳,近距離開槍,瞬間把官兵的陣型轟出口子。
甚至都不用第二排輪射,官軍火铳兵就全部潰逃。
“吹号!
”
費如鶴大喊。
“嘟嘟嘟哒嘟嘟嘟哒~~~~~~”
沖鋒号響起,全軍殺出,兩千多官兵精銳終于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