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無法答應,有無法拒絕,也沒有人出來打圓場,于是乎謝學士陷入了極其難堪的處境。
此時此刻,他腸子都要悔青了,自己明明知道方應物就像是刺猬,還要去踩一腳。
不過想到方應物的行事風格,謝遷突然靈機一動。
方應物看似屢屢作死,但卻從來沒有真死過,總是别有機緣,這次莫非仍然如此?
若真是這樣的話,就是答應了方應物又何妨?
謝遷想道。
此後他又糾結幾個轉念,便下定了決心,反正也無其他路可走,不妨冒險一試。
不過雖然謝學士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但方應物卻不給他機會了。
話說方應物對夜長夢多的道理還是明白的,也不敢在拖延下去了。
卻見方應物猛然揮袖,轉身道:“罷了罷了,謝前輩還是不敢答應罷?
關于此事,我獨自上疏就是,一應後果,自然也是我獨自承擔!
”
走了幾步,路過少詹事劉健身旁,方應物又側頭道:“有些人懦弱自私,不敢仗義發聲,遇事隻會明[哲保身為先。
這也就罷了,但偏偏愛以己度人,以為别人都和他一樣沒有急公好義之心!
這樣的人缺乏舍己為國的勇氣,缺乏不惜自身的膽量,卻以為别人也沒有!
當别人做出了他不敢做的事情,他卻又會質疑别人的動機,故意擺出輕佻之态冷嘲熱諷!
究其原因,就是為了掩蓋他自己的懦弱平庸,生怕别人點破而已!
每每念及此。
吾深感可悲也!
”
圍觀者不免多有暗暗羞愧者,雖然知道方應物指向剛才謝遷嘲諷他之事。
但卻有種自己也充當了幫兇的感覺......
謝遷大急,追上來道:“我便與你聯署了!
”
“謝前輩還是算了......”方應物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
“知道你不願意,又何必強求!
就當晚輩從來沒提起過!
”
“我......”謝遷待要辯解幾句,但方應物完全不聽了,甩手離開。
遙遙聽到方應物吟道:“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
萬馬齊喑日,肯作校書郎?
”
衆人望着方應物那貌似步履蹒跚的孤獨背影,忍不住歎息幾聲,方應物隻怕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在東宮呆不住幾日了。
就算他再次上疏直言。
聲震朝野又能怎樣?
名聲也要與現實聯系起來才能發揮作用,不然就是虛無缥缈的空中樓閣,無法變現就沒有實際意義了。
不過也有人隐隐約約覺得,像方應物這樣刷聲望刷到了極緻,也許是一條路子。
任何事情,做到了極緻都是藝術,刷聲望是否也不例外?
午間休憩的時候,方應物将奏疏文稿按照格式謄抄了。
完結後輕輕歎了一口氣,沒想到還是要指望地震。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當然,他這樣的臣子不比閣臣和科道官,沒資格直接密奏天子,奏疏隻能通過内閣司禮監正常程序呈遞。
好歹文淵閣就在文華殿旁邊。
方便得很。
方應物便來到文淵閣院外,直接把奏疏丢給了值守在門口的中書舍人。
這封奏疏立刻就送到了文淵閣大堂諸位閣老手裡,又是在諸位閣老心中引起了一陣小小的波瀾。
讓太子閱覽章疏學習政務這件事。
大小且不論,卻是非常敏感。
幾乎就是東宮與軍國政事之間唯一的聯系。
首輔萬安見方應物居然就此發聲,心裡難免有幾分“驚喜”。
便主張原封不動的送到了司禮監去。
而次輔劉棉花阻攔也阻攔不住,也沒有道理阻攔,隻能聽之任之了。
奏疏到了司禮監,同樣惹得諸位公公側目。
能進司禮監的這些公公大都精明,非常懂得什麼該做主什麼不該做主,這方面的分寸拿捏妙到毫巅。
像方應物這封奏疏,所談及事情或許不大,無非就是讓不讓太子看公文而已。
但司禮監太監卻明白,這封奏疏隻能由天子禦批答複,别人是不能代替批紅的。
所以方應物的奏疏又是原封不動,和其他奏疏一起進呈禦前,天子什麼時候得空禦覽,那就不得而知了。
汪芷此時在東廠視事,聽說了方應物的奏疏後,喃喃自語道:“瘋了,簡直瘋了。
”
午後重新開講,得知消息的太子出來後,連連瞥了方應物幾眼,心裡不禁萬分感慨,這才是疾風知勁草......後半句就不該由太子來說了。
夕陽西下,方應物剛出了西安門,便見有劉府的下人迎上來道:“姑爺留步!
我家老爺有請,叫小的領着姑爺過府一叙。
”
方應物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劉棉花觊觎汪芷的當“小三”心思消除之前,還是少見為好。
就算是想談今天奏疏的事情,那也沒什麼可談了。
到了次日,朝廷中發生了另一件大事,登時轟動中外。
原來有一個聲名不顯的禦史叫李鑒程的,密奏天子獻言廢立之事。
奏疏稱東宮德行有缺、福緣輕薄、學問粗率,不足為儲君,請天子另擇皇子。
本來這隻是密疏,密封好了呈進禦前,隻有天子本人可以看到,其他人是不得與聞的。
但天子這此奏疏留中兩日後,突然于今日下發到六科傳閱。
這就相當于把這封奏疏公布出來了,半日之間就傳遍了各部院,登時上上下下炸了窩,議論紛紛的全然無心公事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李鑒程偷偷建言廢立,絕對是揣摩帝心然後嘩衆取寵的投機之舉,十分可鄙!
正常人就算阻擋不了天子廢東宮,但也不會主動去推動進程,這是最基本的道義。
但偏生李鑒程李禦史這份奏疏合乎了天子心意,然後天子故意将密疏明示給朝臣,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很顯然,這是天子發出的信号,表明天子要以此為契機,真正開始動手廢立太子了一時間朝堂上現出芸芸衆生相,種種狀況不一而足。
有忠直之士痛心悲憤,不少人互相串聯,企圖再次發動伏阙诤谏,維護天理正統;也有小人心懷鬼謀,妄想趁此機會附和天子心意,跳出來為廢立之事搖旗呐喊,以求幸進;
還有不少善于保身之人,琢磨着托病不出或是其它借口,力求置身于事外躲開風波,安安穩穩繼續宦途。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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