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校場内,北風獵獵。
這次沒被叫到名字的同伴散在遠處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隊列中楊鬥斜瞅着十幾步外方陣裡,将興奮都擺在臉上的黑山賊們,暗有些不屑。
與黑山賊們的方陣一樣,自家隊列中不少人也在竊竊私語,議論将要加入的平涼軍,嗡嗡聲很有些嘈雜。
作為原本曹軍中比較有名的兵痞,楊鬥性子桀骜,很有些不合群,按他自己的理解是:但凡有本事的,幾個性子不古怪?
楊鬥本是淮南人,因殺人避禍而投軍,先随袁術軍中,後降曹操,勇武過人,自以為有恃才傲物的資本,又有久在軍中的世故,加未得人賞識的委屈,再仗着皮粗肉厚能挨軍棍,才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在這亂世中為誰效命不一樣?
曹孟德領軍輕進河南,大潰于雒陽城外,河南軍才開始受俘,楊鬥就本能地扔下器械跪地投降。
司州官吏在俘虜中挑選卒兵之前,曾放話,将領之外,不願随軍又不願在鄧使君治下為民者,替司州服勞役三載便可得自去,但楊鬥早打探得明白,司州卒兵好處多多,在軍中尚能領一份薪資,他毫不猶豫就參與挑選了。
反正現在還滞留的婦幼老弱已少,司州不再強制要求男子選役民組戶,卒兵監管又肯定比那些傻子一樣去服勞役的松動許多,若不如意,逃跑也方便。
待被選為卒兵,駐在雒陽校場内。
一日三餐極讓人滿意。
楊鬥初時尚能安分守己。
但時日一長,忍不住也就故态複萌,什麼勇卒七德隻當是玩笑,很惹了些事,一個月内被抽過三次鞭子。
待校場内再駐入黑山老賊們,更有了挑逗生事的目标,對方也不是什麼好鳥,雙方抱團幹過幾次架。
每次楊鬥都沖在最前列。
為組平涼軍,今日被喊出站到台前的卒兵,曹軍俘有一千五,黑山老賊一千,剛到沒多久的西涼亂軍隻有五百,三方各列成自己的方隊。
這三個方隊左側,還有閻行、牽招兩校舊部,他們人人有坐騎,隊列卻要比楊鬥這邊三個方隊整齊肅靜得多。
楊鬥不是個耐心的,被叫來列陣好一會。
早已經等得心煩,高台上的閻行、牽招卻還是不出聲。
不過他雖愛惹事。
卻也奸猾,知道将軍在台上,今日這場合這架勢做出頭鳥,不知要被整成什麼模樣,就是被斬殺以肅軍紀也是平常,隻有強按捺住性子繼續等待。
又過了良久,校場門外突然人聲鼎沸,有人大聲喝問對話,接着,一片雜亂馬蹄聲中,大群還在馬上叽叽喳喳興奮交談着的軍士湧入場中。
楊鬥回頭瞅過去,這群新到的軍士應該也是司州本地卒兵,全有戰馬不說,部分人身上明晃晃的魚鱗甲也與閻牽兩本校中披挂的一模一樣。
再仔細看,這群甲士臉面還全都稚嫩,颌下别說長須,短髯都無幾個有。
新到的軍士們身後,還跟着幾個白衣婦人、近百名文吏,婦人進入校場就特别顯眼,楊鬥盯着打量的功夫,一名文吏打馬從後面超過隊伍,往高台奔來,待到台下,仰頭高呼:“将軍!
河南新卒、醫匠、軍吏、監察已齊至!
”
高台上,之前一直木然肅立着閻行終于出聲:“列陣于側!
”
“諾!
”
文吏高聲回應,回頭引領新入甲士們列隊在楊鬥等三個方陣右側。
婦人、文吏等也列在隊伍後面,很快,新陣列就成,幾乎眨眼間,之前叽叽喳喳的聲音頓時消失不聞,少年、婦人、文吏面上盡都變得嚴肅起來。
自家身旁的嗡嗡聲卻還是不滅,這時候,楊鬥突然覺得有些悲傷。
主将閻行在台上先重重哼過一聲,再開口:“名冊!
”
又一名青年文吏捧着幾份冊薄快步爬上高台,閻行接過名冊,取最上一本翻開第一頁,略看一眼,突然高聲喝道:“吾念名者,上台來!
”
“吾念名者,上台來!
”
“吾念名者,上台來!
”
連喝三聲過後,閻行再叫:“天水冀縣樊季!
”
台下各隊列突然一滞,片刻後,閻行舊部中才有人反應過來,出聲回應:“諾!
”
那人急下馬,将坐騎缰繩丢給同伴,小跑上高台。
閻行再叫:“安定彭陽董健!
”
“諾!
”
一個接一個,閻行嘴裡不停叫着,兩校舊部中不停有人下馬出列,奔上高台,都排列到牽招身後。
高台上寬闊,人越來越多,卻并不擁擠,隻是這樣一個個叫名,很耗時間,楊鬥又不明所以,越發不耐煩了。
“雒陽青石亭戊屯劉順!
”
“諾!
”
之前叫的近兩百個人名,前面隻加郡縣名,到這一個卻直接棄郡名,隻是縣亭屯俱全。
想是他本校中人已喊完,這次是右側少年方隊中應諾出人上高台。
“鞏縣三井亭壬屯王榆!
”
“諾!
”
這般又不停,少年中也叫出百餘人,名冊才翻完,閻行并不作任何解釋,隻在楊鬥不耐煩中回頭對牽招道:“勞煩子經!
”
牽招點頭,下高台,領親衛奔到遠處早用石灰畫出的一條半裡長白線前立定。
待牽招等趕到白線處,閻行取第二份較厚名冊,手指着牽招,高聲喝道:“吾再念名者,往立于白線之後!
”
這一次念名,就各個方列都有,不一會後,高台上閻行高呼:“九江楊鬥!
”
楊鬥已經有些昏昏欲睡,又心不在焉,完全沒意識到是在叫他,直到閻行再高呼第二聲,才反應過來:“諾!
”
急奔到白線處,見先前到的一個個全順着白線并肩橫站,已經列起好長一排,楊鬥奔過去,有牽招親兵來指點,挨着上一個人并肩立住。
直到滿百排,牽招親兵才将後到的人招呼到前排人身後,開始列第二排。
楊鬥排在前,一會後,身後就有人,是從閻行牽招本校方列中奔出的。
如此往複,身後第三列,第四列,第五列也都排完,方才止住叫名。
想是人滿,由牽招站在五百人面前說話:“汝等得縱列者,此後便為軍中同伍!
前兩人乃勇卒,後三列為辎輔兵!
同伍卒兵,逢陣當同進共退,生死相依,是為袍澤!
伍長由汝等現自決,可暫離此線,然限時隻半刻!
”
便有親衛開始計時,伍長的定決這就已經開始?
楊鬥回頭看去,由于是最先選出的五百人,今後要同伍的五個卒兵,恰好是各個方陣一個,第三位辎輔兵來自西涼亂軍方陣,第四位辎輔兵是黑山老賊,第五位一臉稚嫩的是河南少年。
五人彼此間都不熟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楊鬥心想着三個辎輔兵不用考慮,伍長當隻在自家與第二位出自閻行牽招本校的勇卒中決出。
卻不想河南少年辎輔兵最先開口:“某自薦!
”
他不退讓,黑山老賊與閻行牽招本校的勇卒也同開口:“某亦自薦!
”
伍長這樣的低微身份,楊鬥本不在意,他以前在袁術軍中連隊率都擔任過,然而見三人開口要,也自不甘示弱:“汝等皆不成,當由某任之!
”
五人中四個要争,隻來自涼州亂軍的辎輔兵膽子小,始終沉默未語。
河南少年眼睛一挑,開口問:“角力?
器械?
”
看少年模樣似乎比自己還愛惹事,楊鬥覺得有些興奮起來:“軍中不許器械相鬥,便角力!
”
牽招給的時間緊,四人都同意後,立即移到人群外,用腳尖劃出一個圈,定下出圈者負的規矩,便開始角力。
能入卒兵的,誰都不是善茬,沒那麼容易取勝,不過還是楊鬥力氣大,打架經驗更足些,先努力将河南少年推出圈子,閻牽本校勇卒亦勝黑山老賊,不過他也已拼得力疲,終被楊鬥推出,險赢得這場勝利。
如他們這伍般決勝負的人也多,待亂紛紛再整列起隊伍,伍長排前列,和之前相比第一排已經換了好些人,甚至有兩個是辎輔兵,楊鬥得保住原位,很有些得意。
牽招再道:“一月之後,二伍并什,其伍違紀、違勇卒七德事少者,伍長可升什長!
”
言畢,牽招向高台招手,高台上便有先前上台的二十餘人與一名文員飛奔而來,開始挑揀各伍。
其中一名少年甚随意,隻将楊鬥附近六伍一指,語道:“某乃平縣人,姓張,名平,今日起,便為諸位隊率!
某必不負諸兄,望諸兄亦勿相負!
”
楊鬥本是個刺頭,見軍中伍、什并非由老人擔任,而是卒兵自決,尚存幾分向上指望,隻突見這叫張平的少年郎不過十七八歲模樣,年紀隻好當自家兒子的,卻要空降來任隊率,如何肯服?
先瞟遠處牽招兩眼,臉上不似閻行那般嚴肅,又不是自家将軍,楊鬥便開口炸毛:“黃口小兒,何德何能任我等隊率?
”
楊鬥聲音不小,牽招卻猶如未聞,視線都不轉過來看一眼。
“哼!
”張平摸摸鼻尖,開口答道:“某亦無它長,唯今歲曹軍犯河南,奉右軍師之令與戰,斬首六級,奪馬兩匹、營帳半副,疙瘩大哥賞功拔職,可得任此職否?
”
聽聞對方功績,特别自家還是在那一戰中被俘的,楊鬥頓時漲紅臉,再答不出來。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