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豐肯出力,自家在這亂世中就有了一盞指路明燈,得他相助已解決目前難題,鄧季精神異常亢奮,又将數年來自己揉合能記得的中西方曆史、政治所得的一些東西拿出與其讨論。
這些東西自然是準備用來改革的了,隻是鄧季前世所知、所記實在有限,這些從社會科學皮毛中領悟的想法并不成熟,但畢竟是來自兩千年後的知識積累,雖就隻露出冰山一角,也足讓以為出自他本人奇思妙想的田元皓雷得不行,并再一次重新審視起這賊人弟子。
田豐才高,又在賊衆中生活數年,多了絲對世情的領悟,自能明白其中可行程度,史上并不缺失敗的改革者,兩百年前的王莽就是前車之鑒,鄧季這些不成熟的想法有的根本就與這時代格格不入,有的荒誕不經,有的時機未到,大多被否決了,但靜下心來思考過後,田豐也不得不承認其中有一定道理,發人深省。
剩下幾條若能稍加修改,再注意一些細節,确實開時代之先河,讓田豐興緻大起,針對疑惑處一一發問,他問的都極為關鍵,逼得鄧季不斷苦思後世記憶,實在不知的老實告之,師徒倆再一起探究是否有解決之道。
弟子得這時代最優秀的士人為師,心情激蕩,仿若多年酸苦一時盡洩而光,言語連綿歡快;老師對弟子再有改觀,亦沉迷其所言的各種道理中去,不停地深思、提問。
師徒倆各有所得,謝允送進饷食、夜宵數次,讓他們能一直持續談論下去,興之所至,直到天明、日出也不顧。
通宵相互交流到次日朝食時分,兩人尚無一絲倦意,已敲定幾條能實行的細則,待進過吃食,鄧季讓謝允去知會昨日人等,到縣衙再次議事。
時隔一日,車黍、太史慈、田疇等入縣衙大廳時,驚奇地發現田元皓的席位已移到鄧季側後去。
兩人仿佛已達成某種默契,隻是這時不好開口發問,隻得俱忍住疑惑,尋位就座,待所有人等到齊,才得了鄧季解釋:“諸位,鄧季已拜元皓先生為師,得田師賜字慕安,即日起,田師便為我部之軍師!
”
即便田豐不是鄧季老師,其在涉侯國中地位也極特殊,身為這支山賊第一位夫子,教導過的學生可不少,這幾年來新入的勇卒、辎輔兵大多是其學生,又幾次在危難之際力挽狂瀾,谷中老賊亦都敬他,擁有的聲望、号召力不可小觑,聽鄧季這般說,無人有異議,俱都恭賀不斷,田豐面無異色,一一回禮。
各人反應在意料中,待他們禮畢,鄧季才繼續道:“昨日所議未定,我與田師夜中議後,得一出路,今與諸位共商,試其可行否!
”
麾下二十萬人衆,來源極其龐雜,蛾賊、良民、官兵、大族、文吏盡有,各自利益不一,所見也就不一,這便是昨日各持說法、意見不同的緣故,聽鄧季再說起,這才是人人關心的,忙都集中注意,聽其所說為何。
“漢室衰弱,群雄并起争奪,我等賊衆夾雜其中,卻俱不得喜,生機漸消,若不脫去這賊名,終難得活!
”
現在不是活得挺好?
昨夜并非隻有鄧季與田豐互論,其餘人等亦都三五成群互探過,真要降哪路諸侯去?
聽他這般說,車黍、田麻子等已将眉頭皺起,伍恭、焦和、田疇等則面有喜色。
“然天下洶洶,蒼生俱苦,卻尚不得見明主,若輕降他人,恐隻為其等鷹犬,進退需仰人鼻息,生死性命不由己也!
性命不可輕托,盡皆不成,吾等又不如養兵民以自保!
”
“他人不可輕投,為縱橫之謀,吾等又需脫賊名以結諸侯,若兩相兼顧,不如去投天子!
”
天子?
大漢天子勢弱,他自家生死盡在董卓掌中呢!
這下,所有人都開始皺眉了,隻是不等别人發言,鄧季又道:“涉侯國、壺關地窄,難活二十萬民,依田師所見,吾當向天子求雒陽令,遷民于河南地生息!
”
聽到這裡,焦觸終忍不住驚叫出來:“雒陽?
四顧皆強敵也!
如何能安?
”
從賊前便曾為郡吏,焦觸自認見識、學問在賊人中當屬上等,聞得這話,飄向田豐的目光已帶了一絲鄙夷,這便是鄧疙瘩軍師高見?
這般名士,不過清談高論之徒爾,虛有其名,賊厮無見識,卻便胡亂重用!
非隻焦觸一個震驚,其餘又不如鄧季般知曉河南地确實數年無主,都已被這大膽想法吓到。
廳中初是一片抽氣聲,待焦觸說完,反駁聲又如昨日鄧季欲降曹操時此起彼伏,倒是田疇已知這位同姓老夫子不凡,不敢以平常待之,閉目認真思考過,方拍掌贊道:“雒陽大好,若無大變,群雄皆不敢輕進,若非如此,匈奴亦不敢南下擄掠!
吾等能得數年修養,雖遭禍亂人煙稀少,然其地甚廣,待撐過來歲秋後,料再無糧憂!
”
田疇如今可是統管着涉侯國政務的角色,學識能力平日裡有目共睹,衆人早不敢以年歲輕之,聽他出言贊,嘈雜聲才漸消減下來,一個個認真思考其中可行性。
鄧季這才笑着再将諸侯各自投鼠忌器,又嫌河南、河内兩地荒蕪等各種因由分析一遍,廳中搖頭者便少了許多。
這時候,焦和又大聲道:“言雖有理,然此地實兇險了些!
”
“吾等作賊,何日無兇險?
”
想不到這次出言反駁的居然是車黍,昨日還道要去投張燕呢!
鄧季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料大個子立馬翻白眼嚷道:“何奇焉?
張燕受封平難中郎将,不一樣為黑山之主?
隻你不降何太守、将軍之輩,便水火裡我亦随之!
”
“昨日言改投他人,今日咆哮廳堂、以下犯上!
豈合勇卒七德?
”種種計謀雖為自己所出,但田豐先前一直沉默不語,任鄧季發話,此時才冷斥了一聲車黍,又仰首沖門外大叫道:“謝元讓何在?
”
得田夫子賜字,謝允渾身興奮,一早便将此事告知同侪,要他們今後稱呼自己元讓,正盼不得人人都來喚過一遍才好呢,聽得田夫子呼喊,沖韓浩一笑,忙沖進去:“在在在!
在此呢!
”
田豐冷着臉,手指車黍:“拉這厮下去,二十大闆!
”
賊衆中随便慣了,上下關系并不如何嚴謹,見田豐突然如此作态,非但鄧季,其餘人等亦都不由吃驚。
親衛屯外,勇卒六屯中車大個是唯一的力卒屯屯長,随鄧季時間又久,乃是諸将中第一人,别說自己,就是那從未稱過一聲“父親”的懶顧見他亦得行禮呢,謝允張大嘴,哪裡敢聽田夫子的!
見廳中人人都受田豐壓抑住不敢出聲,現在可正議事中呢,鄧季忙轉頭勸道:“田師......”
不等他下面的話出口,田豐已冷冷打斷問道:“勇卒七德,俱為虛設麼?
”
鄧季不由一滞,連他亦圓不了場,别人更不好出聲,車黍卻已撓頭站起,嘟嘴笑道:“不過二十闆,老子還需人拉?
”
竟轉身推着謝允自出門去了!
不理廳中鄧季等如何,推着謝允出門,一路行到廊下,車黍才開口道:“謝小子,還不速喚人去尋軍棍來,老子挨完尚得去議事呢!
”
謝允呆問道:“真打呀?
”
“呸!
自然真打!
”車黍眼睛一瞪:“虧你亦曾入學,尚沒我這老粗明白!
”
一直守在門外,廳裡話語早聽得明白,鼻中哼過一聲,謝允冷笑道:“不就田夫子殺雞儆猴麼,如何便不明白?
不過怕打疼你,日後尋我不依不饒!
”
“啪!
”地在他腦門上敲過一記,車黍怒道:“老子是那般人麼?
”
“那你等着,我給你尋棍子去!
”被車黍敲得生疼,謝允捂頭轉身就跑,邊跑着,嘴裡小聲道:“非打得你後臀開花不可!
”
車黍皮粗肉厚倒不怕打,禦下甲胄老老實實挨完二十棍,再回廳中時,已能感覺到廳中多了一股肅穆。
自他出門去,廳中議事便暫停下等着,車黍咬牙輕嘶着跪回原位,鄧季才示意繼續。
“我等數年耕種,涉侯國之地盡肥,若俱遷雒陽,卻得再開荒!
”
這次說話的是常德老頭,有車黍挨軍棍這段時間緩沖過,廳中人已都自認同南遷之議,他說的隻是其中難題罷了!
鄧季笑笑:“再辛苦艱難,總好過留此送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