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中難保就再沒有第二個眭固出現,得了張燕檄令又不敢不應召,鄧季隻好将勇卒與辎輔兵中刀盾卒、弓卒全數留下,由韓齊領懶顧、伍甯等看家,自領四百騎前往。
數日前一敗,張燕領部退往太行群山中,麴義不敢追,張燕便駐軍上艾,隻等諸部會齊,再出山決戰。
屬常山國的上艾縣亦在太行群山中,與涉侯國縣城遭瘟疫被棄不同,這裡三年前便被山賊們攻破,也沒人敢來收複,城中早成了賊窩。
麾下人馬折損近半,自起事到今已有近五年,張燕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大虧,鄧季領兵到,進中軍帳見禮,卻見這位縱橫太行的平難中郞将已不似往日從容,須發淩亂,眼布紅絲,連聲音都有些嘶啞,已不知幾日未眠了。
見這位大當家如此,鄧季可不敢冒然胡言安慰,老實報道過後,自領軍紮營,等待其他還未到的山賊。
有上次共對巨鹿官兵交情在,孫輕倒來拜訪過一次,與鄧季說起,才知道前幾日對陣,卻是因麴義布下大陣,以整齊有序對雜亂無章的山賊,才得大勝。
得了這信息,鄧季倒覺得新奇,前世什麼八卦陣、十面埋伏陣之類的神奇可都還記得,真有這神奇?
倒要見識見識。
張平難動雷霆之怒,黑山各部俱都有邀,沒人敢不來,隻是一年動亂下來,旗号還在的黑山賊隻剩七十餘部,不過待他們到齊,張燕麾下又有十餘萬可戰之精壯。
得探馬來回報,麴義已不在井陉,領軍撤到常山國治所元氏去了,整軍兩日後,張燕便領軍出山,到元氏尋其再決一戰。
随大軍到元氏城外,鄧季看那城池,卻是故地重遊,不由生出些感觸來。
兩年前為見趙雲,自己曾到過元氏一行,雖有幸見到名将趙子龍真容,但他乃是郡吏,請其從賊的話最終也沒能說出口,反賠進一匹良駒去。
兩年過去,子龍安在?
張燕大軍到時,麴義已在城外擺出陣勢。
諸郡調集來的官兵隻訓練過兩月,戰力竟提升這許多,十餘萬山賊對三萬官兵,對方居然不據城而守,反出迎求戰,這是并州刺史張懿都未曾敢的,是山賊的戰力在麴義眼中不堪呢還是真有所持?
鄧季前世看《演義》、玩遊戲,對這麴義映像居然不深,真是怪哉!
十多萬人在元氏城外對陣,雙方旌旗遮天蔽日,人馬一眼望不到頭,真是壯觀莫名,還好上次并州奪糧鄧季也曾經曆過,不是太緊張,其餘太史慈、典韋、王曠等自然咋舌,好在那霍刀兒是刀盾卒,沒随軍前來,否則還不知要說出些什麼來呢。
鄧季部精銳與苦蝤、于羝根等緊随中軍,他騎在戰馬上,身旁就是張燕等将領,往敵軍營中仔細觀察一番,對方陣中還很是混亂,山賊們都已到箭外之地,大戰一觸即發,其陣内竟然還有官兵不停移動,聲音嘈雜。
麴義也不過如此嘛!
張燕卻緊鎖眉頭,苦笑出聲道:“這麴義真乃人傑,短短兩月便讓士卒能布下兩個大陣!
”
這已是陣法?
别人都肅然不語,鄧季看不出名堂,自然大奇,轉頭問道:“此為何陣?
”
“陣内旌旗衆多,鼓聲似錯雜,其軍形似混亂,步卒往來,終日不絕,以此惑人,乃是玄襄陣!
”張燕喟然一歎:“前次對敵還是鈎行陣,我道他隻來得及練出一陣,如今又換更雜的玄襄,此人真不可小觑!
”
數萬人的大軍布陣可不是一件簡單事情,這麼多人馬都要能按照指揮者的意圖走位、控制,後世有資信手段相輔或許還成,這時代卻不容易,至少能說明麴義治軍不弱。
這已是陣法?
鄧季看不出所以然,隻得又問:“将軍既然識得,想必能破?
”
張燕笑道:“這卻是你無知,大軍壓下,任何陣法皆可破!
”
鄧季還以為陣法必須得以相應手段破解,原來這麼簡單,并不神秘!
沖小兒解釋過一句,張燕又道:“這麴義未免也太過小視我,前番兵力不多吃他大虧,如今我領十萬衆到,竟還敢擺出陣來,若他堅守城池,我或許還要頭疼一番,如今麼?
”
“傳令!
大軍上前,左翼攻其陣左,右翼攻其陣右!
”
戰鬥力不強,兵多勢衆,以衆淩寡才是賊人們一貫作風,除了中軍與後隊看管辎重的,這次張燕差不多都讓全軍壓上了:“前軍亦上前!
”
随他幾聲令下,山賊陣中旌旗晃動,鼓聲與牛角号俱都響起,左右前八萬大軍随着鼓聲嚎叫,蜂擁上前。
八萬多人黑壓壓沖上去是什麼概論,鄧季都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除了遠處元氏城池,他隻知道視野中看到的全是人頭。
遠遠可以看到,這麼多人馬沖過來,官軍陣中亦有驚亂,這次是真正的混亂,并非陣法佯裝,有軍官模樣的人在内大聲呵斥,揮鞭笞人,很快又将混亂平複下去。
官兵陣列正面,有弓手越過槍兵刀盾兵,上前彎弓搭箭,待黑壓壓的人群進入射程,軍官一聲令下,放開弓弦将箭枝送出。
這麼多人,根本不需要瞄準,幾乎每一支射出的箭簇都能鑽到一個**裡去,走在最前排的人慘叫聲此起彼伏,隻是山賊們人數實在太多,中箭者就如江河中濺出的幾滴水花,馬上就被後來者淹沒,并不顯眼。
官兵弓手上前的同時,山賊們亦邁動雙腿奔跑起來,這些年經曆戰陣不少,人人都知道隻有迎着箭雨沖鋒,才會少受些攻擊。
山賊們越沖越近,待射過三輪,沖在最前列的山賊與之相距已不過十五步,這時候,軍官才下令後撤,弓手們穿過刀盾兵,退回陣中去繼續威力稍遜些的仰射。
很快,最前排的山賊已沖到近前,不過迎接他們的是相連的一排盾牆。
官兵這次使用的鐵盾足有五尺高大,兩尺許寬,盾手藏在後面,盾與盾之間相距隻有一拳縫隙,沖到的山賊剛想有所動作,縫隙中便有長槍急速刺出,刺穿一兩個人,帶起皿雨又急速收回。
槍刺、收回、再刺,這樣的動作持續三四次後,山賊們才得破開盾牆,與官兵厮殺在一起。
兩翼山賊也終于攔腰撞入官軍大陣中,麴義所在中軍令旗不斷揮出,配合鼓聲,一部部郡縣官兵在陣中交相進退,不讓其中任何一支觸敵時間過長,傷亡過大。
官兵武器、戰力本就比山賊們要高一些,麴義調遣有度,威力更顯,依靠訓練成果不停吞噬着進陣的山賊們。
鄧季在後睜大眼睛細看,才小半時辰,黑山旗幟已少了兩面,有數股山賊被官兵滅殺了。
他正猜測着,傳令兵已飛速來報張燕:“報!
五鹿部傷亡過半,渠帥五鹿身死!
”
“報!
浮雲部全軍覆沒,渠帥浮雲戰死!
”
“報!
張白騎部……”
兩軍交戰,傷亡難免,這未能帶給主帥張燕任何觸動,這時候,他隻在馬上死死盯着麴義中軍。
這一看,便是兩個時辰,除了往來報戰果傷亡的傳令兵,除了戰鼓聲,這邊寂靜無聲,厮殺場内的慘嚎哀鳴,馬嘶撞擊,仿佛都來自另一個世界。
無論如何,黑山賊們人數的巨大優勢還是在的,随着厮殺時間增長,對方死傷亦增多,不停轉動變向,體力消耗也大,陣中運轉漸滞,麴義不得不将中軍各部派上前支援,不知不覺,他身邊已隻剩三千刀盾手,兩千輕騎,千餘重甲騎。
“看官兵中軍!
”左翼于毒、劉石兩部給陣中壓力大,麴義又派出一千輕騎加入戰團,張燕終于打破這方寂靜,他大聲喝道:“王當、孫輕、苦蝤、鄧季領輕重騎精銳直殺官兵中軍,斬其主帥!
其餘各部,随我殺入陣中,破陣!
”
随張燕令下,諸部俱出!
王當四千輕騎,孫輕、苦蝤重甲騎各一千,鄧季部四百,直往麴義撲去。
臨陣斬殺敵軍大将,令人想想就熱皿沸騰,可是從來沒有經曆過的,跟在王當輕騎身後,這種巨大誘惑讓鄧季也禁不住夾緊馬腹,想驅它跑得再快一些。
騎兵沿戰團外側轟隆踏過,與官兵中軍已越來越近,那麴義居然一時沒發現己等,不見其調軍回救,王當、鄧季等全忍不住大喜。
鐵騎轟鳴,這股山賊騎兵隊伍直撲而去,直到相距不過百步時,麴義中軍陣中應是巨鹿那股重甲騎這才終于動了。
不過他們居然沒上來攔截,而是往外圍馳去。
這就不顧主帥逃了?
鄧季心中生出些許疑問,隻是對面前排官兵容貌已模糊可見,這疑惑也隻是一閃而過,看過身側滿臉猙獰的典韋和雙戟太史慈,他大喝道:“跟緊了!
”
馬速已放到最快,一個呼吸時間,兩軍相距已不過三十步。
“起!
”
官兵陣中有人大聲吆喝,盾牆後面齊刷刷站起三排官兵,看他們手中拿着的器械,是比較少見的弩。
這時代,靠機括發力的弩箭沒有尾羽,除非大型的踏弩和床弩,手弩射程并沒有弓遠,可二三十步内,它的殺傷力驚人。
“射!
”
第一排弩手扣動機括,頓時便有近千箭枝射出!
沖在最前列的是王當輕騎,此時仍在繼續往前,他們的防禦本就不高,第一波弩箭很快便讓數百名騎士人仰馬翻,悲鳴遍地。
将手中箭射出,第一排弩手很快蹲下裝填箭支,由第二排繼續再射,然後是第三排。
看弩手站起的一瞬,鄧季的心已經涼了,這是陷阱!
相距明明隻有一二十步,騎兵沖刺起來不過一個呼吸時間,可這點距離,卻是無法跨越的雷池。
持續弩箭下,輕騎兩裆铠甲胄根本遮掩不住,損失慘重,統領王當雖着重甲,第三波箭雨來時,也身中數箭喪命。
另一側,往外圍去的巨鹿重甲騎已勒轉馬頭,往孫輕、苦蝤、鄧季三部攔腰撲來。
同一時間,元氏城門大開,有近萬常山國官兵撲出,沖在前列的也是輕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