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納降時,因有韓齊在,鄧季補充精壯比其他屯容易許多,迅即招納到二十餘無家眷的降卒,他們多是破落人家出身,再沒其它生計,專替富足者服兵役的,其中雖再沒第二個韓齊似的人物,比那些雍丘民卻要強上許多,提高了辎輔兵整體的實力。
攻城時由新屯主攻一面,其它三面就有些松懈,城破時,範縣縣令從東城逃出,并未得誅殺,黃巾慣例,每破一城,百姓還罷了,大戶卻是定要掠奪的,當然,若是沒有大戶的村寨或黃巾們實在艱難,便是普通百姓也說不得了。
說黃巾是義軍委實有些擡舉了,說他們完全是賊又有些不妥,或許黃巾便是介于賊與義軍之中的,不過還是偏向賊多一些。
範縣城中一番厮殺劫掠過後,從縣衙庫房和大戶人家中便得了許多物資人口。
有方蒙的例子在,鄧季便知曉那些大戶人家豢養部曲,因自幼習武,其中好手不比軍中少,待城内稍微安定下來,他不顧臂上有傷親自帶人去挑過一遍,又招得兩卒。
這時的州郡士卒多半還是服兵役的農民,比黃巾強不了多少,部曲中好手比軍中多,不過大多忠于主家,鄧季也是費了番力氣才從範縣望族陳家的部曲裡弄到兩個。
一個名叫馬皮,四十來歲,是用刀好手,其妻被主家老爺侮辱過,深恨,鄧季從中略一點撥,馬皮就跳出來親手割下主家頭顱,帶家眷從賊。
另一卒名牛健,二十餘歲,刀弓精熟,他并無家眷老小,卻是因平日裡被主家鞭撻過甚,見其被陳六斬殺,亦願從賊,鄧季試過,自己的寶貝牛角弓是二石強弓,他雖然拉不開,不過憑張一石桦木弓,在五十步内确實很精準,刀法也不弱。
範縣陳氏現任家主隻算是廢物,其餘望族大戶再薄待部曲,總還知道要籠絡其中的好手,隻有在他家鄧季一次招到兩個。
黃巾起事初期聲勢浩大,天下為之震動,卻隻知一味固守城池,如宛城、穎川等,最終被官兵逐一攻陷,如今敗仗吃得多了,大家也知道城池不可守,别說這小小範縣,最終還是要丢棄的,或許再過七八日,周邊官軍就會雲集過來,那時可就不妙了。
有富戶作肥羊的情況下,黃巾們并未擄掠平民,總算給他們留條生路,在城内休整三日後,将能帶走的物資全數押上辎重車,再照例脅裹上千餘範縣大戶人口,羝根下令棄城向北。
再次多出千餘人口,且糧食牲畜等也多了許多,這次能以極小代價取到範縣,一洗渡河前被官兵攆得到處逃竄的頹氣,蛾賊們還是很興奮的。
綿延往北的隊伍中,鄧季騎在一匹青花馬上,左顧右盼很是得意。
這次破城首功,範縣内所得物資自然要先賞鄧季屯,羝根賜下五匹馬,其中兩匹好馬,三匹驽馬,牛羊驢牲畜亦有不少,他的屯一下就富裕起來,不亞其他老屯。
奔波流離的日子裡,鄧季也曾練過騎術,許獨眼的坐騎就被他多次偷騎過,如今雖還算不上精湛,可放馬狂奔不會跌下來這點還是能做到的。
除自己騎乘的青花骢,另一匹好馬鄧季給了牛健,他如今算是屯裡的斥候,三匹驽馬也好分配,韓齊傷得不輕,估摸還要将養兩月才見好,騎不得馬,郭石、方蒙、馬皮三人每人一匹正好。
馬镫是輔助騎乘的好工具,東漢時已有輔助上馬的單邊馬镫出現,當然,出現并不等于普及,要在那些大戶人家的馬匹上才能看見,再等普及到騎兵雙馬镫不知要到何時,這些并不需要太多淵博的知識,隻有初中學曆的鄧季也知道馬镫的重要性,不過他暫時還沒有研制的心思。
有馬镫輔助騎馬當然更穩妥,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類依靠聰明才智獲得越來越舒适安逸的生活,卻将生存本能逐漸喪失掉,這麼高深的道理鄧季肯定是不明白的,但他的腦袋裡卻知道一個樸素道理,即靠輔助物得來的騎術無論如何比不上光憑雙腿夾力練出來的,因此單從自家騎術考慮,沒馬镫更好。
有戰馬之後,相比馬镫,另一件物品的出現卻有些迫不及待了,那是馬掌。
這種毫不起眼的輔助工具,可幫助馬匹行走奔跑時抓緊地面,不易跌倒,更重要的是還可以延長戰馬的使用壽命,論輕重緩急,其實要比馬镫重要得多。
鄧季不可能知道馬掌的發明者是羅馬人,不過他前世身為農家子弟,在鄉野中看别人釘馬掌是家常便飯,在他看來,馬上有掌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這年代居然沒有,那就是自己應該能改變的東西,等有閑暇,定要讓鐵匠們試試。
旁邊兩輛老黃牛拉着的辎重車上堆滿刍秣(注),牛車的木轱辘也容易損壞,不過要想鄧季造出橡膠輪胎,估計要讓他摘星一樣困難。
牛車上藏着破城時多餘的一些刀槍和鄧季的寶貝牛角弓,打頭一輛牛車刍秣堆上,是謝允娘兒倆和魯醫匠的兩個孫兒端坐着;後面一輛,躺着重傷的韓齊,其妻範氏和老醫匠正在照料。
牛車後面,還有一輛略小些的驢車,上面堆着範縣收刮來的藥草,那是為魯姓醫匠準備的行頭,還有鐵匠木匠尋來的錘刨斧鋸等工具,搭乘驢車的,是馬皮家那位曾被家主欺辱過的妻臧氏和孩兒們。
三輛車被屯裡幾位卒的家眷乘坐,其餘精壯老弱自沒這個待遇,不過辎輔兵們手裡武器已全是明晃晃的鐵貨,比以前已是天壤之别。
拉車的牲口、三輛車上的物資,還有後面辎輔兵們吆喝着的六七頭山羊,就是如今鄧季這屯的全部私産。
謝允才十一歲,終究是小兒心性,親眼目睹了幾天前短暫而激烈的破城戰,雖對方蒙仍舊憎恨,其他人倒已能相處,尤其鄧季不過大他兩三歲,更是佩服,此時忍不住轉頭問道:“疙瘩大哥,咱們這是要去那裡?
”
鄧季搖搖頭,笑道:“不知,我估摸着,就是羝根将軍,這時候心裡也沒個準數的!
”
“那他們呢?
”謝允站起指着隊伍最後那些範縣民問道:“他們也和我們雍丘民一樣,将軍怎麼不組編?
”
有辎輔兵在前牽引,拉車的老黃牛行得甚慢,不過車也颠簸,謝允為看得遠些将身子站直,牛車搖晃了兩下,吓得魯醫匠的兩個孫兒幾聲驚叫,毛氏回頭看見,一把将謝允扯下,反手在他屁股上“啪啪”就是幾下。
鄧季笑侃道:“該,叫你不坐車也不安穩!
”
攻範縣死了十一個辎輔兵,若是遇到個心狠的屯長,他們的家眷老弱多半是要趕走的,鄧季做不到這般,便讓他們和其他老弱跟在牛車後面步行,象謝允這般有資格坐牛車還是沾方蒙的光,這小子卻不老實。
謝允也不掙紮叫喚,老老實實等他娘打完,才沖鄧季道:“疙瘩大哥,教我練槍可好?
”
“你想學槍?
”一路沉悶,有話題聊聊倒不錯,鄧季笑道:“方蒙怎麼說也是你半個爹,槍法可比我好得多,你應找他學才是!
”
方蒙禦馬落後幾步,聽到鄧季的話,一張老臉不由笑得舒展開來,倨偻的身闆也挺直了些。
“我才不稀罕和他學,”謝允往方蒙哪瞪了一眼:“我學了本事,第一個就要殺他!
”
這小子記仇,鄧季便不再理他,亂世裡人如豬狗,道德倫理也隻好比紙糊,若不是鄧季現在還年幼有心無力,說不得也是要搶兩個女人來暖暖腳的,倒不是他思想堕落,中國曆史上農民起義幾千次,陳勝、黃巢、李闖、洪秀全無一不是如此,蓋因誰都不知自己今後命運如何,連造反這樣的潑天大的事情都做了,豈能還不由着性子痛快一把?
這就是所謂的小農思想,比如清末太平天國運動,前期《天朝田畝制度》裡說:“天下多男人,盡是兄弟之輩,天下多女子,盡是姊妹之群”,可後來洪秀全等領袖誰不是妻妾滿群?
洪秀全納妾甚至多到連他自己也認不全屋裡女人們的名字!
若都是他姊妹之群焉能如此?
所以盡管鄧季來自後世,可他前後兩世都是農家子弟,身上并沒多少民主自由新思想,沒什麼高尚品德、傲人風骨、偉大理想之類的東西,他見識有限,始終隻是小小的農家子弟,如今和身邊這些蛾賊們一般,在亂世中努力乞活罷了。
“得得得!
”
行進中,隊伍最末端的範縣民衆們突然一陣騷亂,六七匹戰馬馱着黃巾蛾賊從後面疾馳而來,鄧季看得清楚,是仍舊擔當斥候的許獨眼等人,他們馳過鄧季身邊時,還匆匆打了聲招呼,神色間似乎有些焦急。
在長長的行軍隊列中,鄧季屯行走在隊伍後半部,許獨眼這些斥候直奔的是羝根将軍的中軍處。
注:刍秣,喂牛馬牲畜的草料,第二章提過的刍稾稅就是秦漢時官府征收喂養牲畜的草料,多為粟米等農作物的莖杆,也可交錢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