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長,可是有戰事了?
”
牛健雖武藝不俗,在其他人面前卻也隻算戰場新丁,看許獨目等歸來的樣子,頓時就有些不安,揪住馬鬃,沖鄧季問道:“要不,我去後面看看?
”
方蒙、馬皮、郭石亦将視線轉過來,辎重車上的人們甚至都屏住了呼吸,鄧季肚子裡也有些打鼓,瞟一眼有些騷動起來的辎輔兵,強顔笑道:“許獨目他們看過,咱們屯便不需要再派斥候,若真有戰事,将軍自會安排。
”
不一會,中軍已傳來号令,三軍暫停,羝根将軍召屯長以上頭目軍議。
鄧季接到命令趕到中軍的時候,那裡已清出一片場地,校尉、軍候、屯長們多已抵達。
羝根之下隻有劉龐孫田四位校尉有座,鄧季走到田小侃軍候身後乖乖站好,不一會,諸将齊聚,羝根環視一圈,點頭道:“許獨目,将你們探到的軍情說一說罷!
”
“喏!
”許獨目從田麻子麾下另一軍侯身後站出,這家夥對身份極看重,屯長在這不過是最低級官職,除羝根外,其餘校尉、軍候等俱比他要高,他朝四周團團一揖手,才道:“末将奉命探得,範縣被克後,東郡太守喬瑁已馳檄諸縣,使之嚴防死守,另遣郡兵三千出濮陽追襲吾等,内有重甲騎五百!
”
“哈哈!
”劉滿刀是羝根麾下第一重将,聽許獨目說完,頓時雙眼發亮,搶先叫道:“這卻是送上門的蠢貨,咱們要了!
”
這股黃巾殘餘精壯滿打滿算也隻有四千五百人,倒不是劉滿刀托大,潰軍不敢叫闆官府的精銳士卒,但州郡兵隻是服兵役的農夫,并不比從死人堆裡掙紮出來的蛾賊強,最值得可慮的不過是其中五百重甲騎,好在羝根麾下也有六百騎,着重甲者雖還不到一半,卻也有一拼之力。
所謂重甲騎,人着劄甲,馬着馬甲,戰馬、劄甲再加上馬甲,三者都是貴重物品,騎士自然是從隻在郡縣服兵役一年的正卒(注)中精挑細選出來的,戰鬥力要高出其他士卒許多,不過若能吃下,收獲也足讓蛾賊們滿足。
“位在何方?
”
幾位校尉中,眯着眼的龐雙戟是最精細的一位,他同鄧季一樣,也是從南陽開始就跟随張曼城的老蛾賊,善使雙戟并以此為号。
許獨目作斥候向來稱職,他早已打探得清楚,正色回道:“禀龐校尉,這支郡兵自濮陽而來,斥候估計已探到我等,沿途弟兄回報,他們行軍速度很快,距我軍已不過六十裡,最遲明日午時便可追上!
”
情況已明白,羝根輕咳一聲,将諸将注意力吸引過來後,用他那渾厚的聲音嚴肅道:“咱們受辎重拖累,行速不快,往西北再走三兩天可就入了冀州魏郡,看樣子,這位喬東郡是怕我等從他地界入冀州,連累丢官呢!
”
若是再往後幾年,漢室權柄旁落,有賊兵從自家境内經過,當地太守隻會樂得将其禮送出境,讓這些賊兵去禍害他人,可如今大漢餘威猶在,若真如此做,少不得要被追究罪責,由不得喬瑁這東郡太守不盡力。
鄧季仍舊站在角落裡,他不過一小屯長,雖已勉強算入了“将”列,在這中軍營裡卻沒什麼發言權,隻能豎起耳朵,聽羝根繼續道:“既如此,咱們便停下來等等這支郡兵!
”
在這支黃巾軍裡,分配方式早已形成慣例:糧食是渠帥控制全軍最重要的手段,各部繳獲是定要全部獻上的;馬匹能提高機動力和戰鬥力,各部都需要,繳獲在戰後按功統一分配;武器甲胄是每人保命所需,戰場所得歸自己做主,就算羝根需要,也隻能靠換取而不能硬奪,否則以後再遇戰事誰還肯出死力?
五百重甲騎裝備的誘惑即便羝根也要心動,他親衛的六百騎至今甲胄不齊,若能全殲這隻郡兵,被其他幾部瓜分掉一些,他至少也能補充兩百甲,若由自己麾下俘獲得多,說不定還能擴充下親衛隊。
三千州郡兵完全可以不用放在眼裡,這簡直就是東郡太守大人白白送來的一頓美食,不要便是蠢貨!
既然明日就有可能厮殺,今天自然要讓士卒精壯們養精蓄銳,以逸待勞,羝根心中打定主意,起身喝道:“衆将聽令!
”
名為軍議,這次羝根卻沒給大家任何商讨的時間,鄧季一怔後才反應過來,忙挺兇和衆人一起齊聲應道:“末将在!
”
“此地也夠開闊,傳令下去,各部就在此地安營紮寨,全體士卒連同範縣民衆在内,發足糧饷,今明兩日讓他們吃飽!
”
“明日五更造飯,待郡兵前來擺陣勢厮殺,劉滿刀所部為左翼,孫駝子所部右翼,範縣民為前軍,其餘各部随我在中軍!
”
“喏!
”
範縣民沒有雍丘民幸運,這兩頓飯讓他們吃飽卻是為了明日厮殺時好上前做炮灰罷了,待官兵被他們纏住,黃巾主力們再撲上去撿便宜,這是一路逃亡來蛾賊慣用的伎倆,能在這次戰鬥中活下來,各部又确有需要,才會被組編,鄧季先前沒能回答謝允,卻是這事不太好宣出口。
與隊伍裡大多來自社會最底層的雍丘民不同,這些從範縣脅裹來的民衆都是豪族子弟,向來沒吃過多少苦頭,才剛餓了四五天,被看押黃巾士卒斬殺的掉隊者已近百人,蛾賊們駐紮不前,這頓晚飯又管飽,便多驚疑不定,可惜并沒人給他們解惑。
更多的範縣民卻瘋一般撲向吃食,不論如何,先填飽肚皮才是實在的,渾然忘了這些吃食在以往“食不厭精”的時候是如何不屑一顧的。
次日,中平三年三月初一,春後第一場小雨。
立陣厮殺用不到老弱婦孺,早飯後,除範縣民外,老弱全被集中在大軍後面昨日臨時立起的營寨中。
當然,在大多數官軍眼裡可沒什麼婦孺老弱,不論是男是女,古稀還是垂髫,隻要和黃巾沾上,便可沖到面前一刀了事,因此老弱婦孺們人人手裡緊握着一切周邊所能找到的鐮刀鐵鉗木棒石塊,不管有用無用,就像捏着救命的稻草。
這個時代,沒人真甘心作待宰的羔羊。
按羝根軍令,諸軍精壯士卒們早飯後就開始布陣,千餘範縣民被攆到中軍之前,他們手裡拿的武器比營寨中老弱略強些,算是“前軍”,範縣民身後,是羝根麾下的五百弓手,若有人膽敢不聽号令,立時便是一陣箭雨射殺。
長時間站立容易讓人發累,那些郡兵離得還遠,将軍下令,士卒們可随地而坐,靜候号令。
雨一直淅淅瀝瀝下着,四千餘黃巾士卒坐在泥濘中,看斥候如同流星般飛馳往來,向中軍禀告敵軍動向,他們來得很快,半個時辰便逼近了十餘裡,估計是真擔心這隻黃巾從東郡跑到冀州去作亂。
還有三十裡路!
二十五裡,官兵探到黃巾立營等候,也原地停留歇息。
官軍又向前,還有十八裡,兩軍斥候已有交手!
五裡地,官軍不傻,再次暫停休息。
黃巾軍紀不嚴,消息通過各種渠道飛快傳到下面,官軍越來越近,衆人的心弦亦越繃越緊,待斥候回報兩軍相距隻有三裡地時,不用羝根再下令,所有人都已挺直身軀。
已時三刻,遠遠的,一名黑色重甲騎士躍入衆人眼中,接下來又是兩名,黑色重甲騎不斷湧出,很快視線盡頭就多了一片不住跳動的黑色雲朵。
兩軍相距僅一裡!
這個時代的軍隊要擺出陣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兩軍對陣時統帥會在遠處列陣,再緩緩逼近直到弓箭射程之外對峙。
東郡太守喬瑁喬元偉為自己政治前途着想,追殺這支黃巾殘黨的心情急切了些,給郡尉下達的命令過度嚴厲,直接導緻這一場悲劇的戰争。
除了曆史上那位講仁義的宋襄公外,任何一位将領都會抓住敵軍露出的破綻,這股黃巾殘餘敗仗吃過不少,卻都是死人堆裡掙紮出來的,羝根對戰機把握也不錯,于是,趁官兵立陣未穩,大手一揮,全軍已沖殺上前。
馬術不精的自然隻能棄馬步戰,全軍一發動,鄧季便帶方蒙、郭石、馬皮、牛健四名健卒,五十多辎輔兵都跟着田麻子叔侄往前沖去,鄧季旁邊就是許獨目屯。
對于灰黑色四十多斤重(漢重,今為二十餘斤,之後涉及畝、裡、丈、尺、石、斤、兩等度量,盡數依漢例,不再累贅解釋)的劄甲,鄧季已眼饞很久了,破範縣時韓齊身上雖有一套,但他如今已是自家屬下,甲胄在蛾賊中屬私有财産,韓齊傷重還不能上陣,鄧季也不好意思去奪來。
東郡這支官軍裝備精良,步卒雖同樣隻着兩當铠,那五百重甲騎身上卻全是劄甲,戰馬上還披有馬甲,若能繳獲一副,自己的青花骢也披挂上,戰陣中保命又多了一絲希望。
因此對于一向不願沖殺上前的鄧季來說,這一次卻是有些例外,他渾身十足幹勁,隻是可慮在中軍陣列裡身旁全是士卒,到最後自己能否搶到一副。
當然,被尖刀利箭逼着,沖在最前的還是那些範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