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馬超叛亂十三日後,賈诩、車黍、馬騰等領的司州援軍,終于抵達冀縣,與三輔太守等彙合一處。
到這時,賈诩才得了解勇士縣當日叛起的大部分真相。
馬超等已分掠各地去了,留在漢陽郡的叛軍反而不多,涼州需顧,三輔亦不可無人操持。
全軍在冀縣整頓一日,賈诩便遣杜畿、鄧芝歸長安,共理三輔政務,安撫民衆,抽調物資來援,順便也把偏将軍尹奉以下卒兵骨灰帶歸;留韋康、趙昂領三輔征發來的百姓守冀縣;自家則與漢征西将軍馬騰、司州果毅将軍車黍、偏将軍郭援、校尉閻行、牽招等,領卒兵近七千,往武威征讨馬超。
三日之後,賈诩等自勇士渡過黃河。
賈诩等行軍并不快,然而馬超得報司州援軍以自家老爹馬騰為主将,真真是意外之極,直氣得眼冒金星,隻是這時代“孝”之一字太過沉重,他再大逆不道,也不敢背負弑父之名與父親開戰,隻能火速報信與韓遂,又下令招歸各地攻略的龐德、楊秋等叛軍,姑臧城也不再顧,自家移兵先往金城郡去。
韓遂正攻略隴西,得馬超急報,自退兵歸金城老巢去。
韓遂與馬騰這對結義弟兄,也是多年的老冤家,兩下對陣倒不慮,隻是馬騰到來,馬超做出任何事都不會奇怪。
這個時候的韓遂也要防備馬超再反水,不敢使其軍深入金城郡來,隻令其屯兵令居縣待援。
韓遂恐馬騰複招馬超反水,馬超叛起時使的詐計。
這時更要防備龐德、楊秋反水!
龐德乃馬騰心腹死忠,自不用多說;勇士起事後,馬超盡奪楊秋麾下精銳,之後亦多打壓,楊秋又豈能無怨?
司州打二人舊主之旗來平叛。
這兩位還會與他馬孟起一條道走到黑麼?
馬超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家起事之後,鄧季非但不罪及馬氏一族,還打着父親的名号來征讨自家,這一下,就是萬般難解的毒計。
司州軍馬尚未渡河。
馬超已急令人封鎖消息。
待屯兵令居縣,龐德、楊秋亦歸,思及欲不受二人之患,唯有先下手為強,便于帳中暗伏刀斧手。
招龐德、楊秋議事。
隻是之前并未合兵一處,龐德、楊秋所部亦各有斥候耳目在外,歸來時早得知實情。
楊秋人馬少,待馬超使者相招,便自領數百人逃出城去。
龐德則甚不忿,斬殺使者後,突起發難,親帥帳下二千餘精銳。
往擊馬超中軍。
令居縣小,駐紮在城中的三四萬叛軍,分屬三十餘位豪傑将領。
本就雜亂無章,待龐德暴起發難,各部驚惶無措者不知幾多!
待一場亂鬥下來,龐德未得建功擊殺馬超,含恨退出令居去時,亂中喪生、逃亡者已近萬。
此時。
賈诩、馬騰等讨叛之軍前鋒離令居縣城尚有七八十裡路程。
馬超等叛起勇士縣,楊秋在關鍵時刻搖擺不定。
但之後麾下精兵就被奪走,攻略各郡時作惡也不算多。
待逃離令居,便令麾下綁縛己身,往司州軍中去請罪。
打着馬騰旗号的司州援兵,實際上由賈诩作主,楊秋用處已不大,雖然這人關鍵時候搖擺不定,附而複叛,叛後又來請罪、求降,不可輕信,然他的生死也當由鄧季這位主公來定奪。
因此,賈诩便将楊秋囚于軍中,準備送歸雒陽處置,隻是還未遣人押送啟行,一夜過後,龐德亦領三千叛軍來投。
他在亂中收納得些叛衆,反倒比攻擊馬超時人馬還多些。
待賈诩得報,與馬騰、車黍、閻行等行出大帳,龐德已令麾下軍士盡棄器械,他自家單人獨騎,行到司州軍前求見。
龐德并未如楊秋般自縛己身,不過單人獨騎入帳,全身上下亦無寸鐵。
龐德一路面色平靜,待得見面,不顧旁人,先沖馬岱攙扶着的馬騰跪倒:“某非叛主,隻見識不明,受佞人妄語所欺,以至鑄此大錯!
”
語畢,伏地三拜。
馬騰盈淚滿眶,他這名義上的主将半點權限也無,卻不知要如何才能救得跟随自家多年的心腹大将性命。
與自家這等罪人家眷不同,勇士起事,之後攻略各郡,龐德出力都多,司州豈能輕饒了他?
龐德拜畢馬騰,起身對賈诩略拱手:“文和公乃本州名士,當能體恤涼州多遭劫難,赤地千裡。
令居城中随叛者雖衆,然多為挾裹、受欺蒙之輩,以司州之制,量不至于一概殺戮!
”
又指着營外遠處自家麾下:“此輩亦盡無辜,若能得赦無罪,其等此後敢不效死力?
”
最後,龐德道:“請賜刀斧一用!
”
從始至終,龐德臉色都很平靜,賈诩安靜聽他一項項說完,方問:“足下為何不求免兄、妻、子之罪?
”
龐德方慘然一笑:“龐令明罪莫大焉,今以死贖罪,老小若得赦,顯鄧公仁也;不得活,亦昭法理之明,何須挂念?
”
賈诩點頭,随即開始低頭沉吟。
誰都不知道賈诩在思考什麼,甚久未發一語,無人敢去打擾,馬騰幾次欲張口,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龐德等得不耐煩,他來前已懷死志,其餘不願多想,見賈诩久不吭聲,目光開始瞄向司州黑鐵衛所持器械,欲奪其一來自絕。
龐德已準備動手,賈诩方才開口:“欲使涼州少受兵禍,莫過速平此亂,吾得一計,需借令明之力。
隻是便得建功,事後亦難保主公便赦足下前罪!
”
略停頓一下,賈诩再道:“主公乃寬仁之主,獲罪者少有牽連,無論足下如何,家眷老小,吾定一力保之!
”
――
一天以後,司州軍終于開至令居縣外。
比司州軍早半日,韓遂亦已領收刮到的近五萬大軍至此地,隻是他不敢輕易入城,就屯兵在城外。
司州軍卻甚奇,尚未安紮下營寨去,便有兩騎自軍中馳出,再之後,又是兩騎。
前面兩人坐騎顔色一白一棕,肩上卻都扛着一面大麾,隻是旗面裹起,看不見上面内容。
後面兩騎行得卻甚慢,一人在前為後者牽着缰繩,緩緩行來。
得知司州軍馬到,城外屯兵的韓遂亦往營前觀望。
城牆上,馬超亦在。
看清楚“漢征西将軍”的将旗,想明白這面旗幟代表的人物是誰,城上城下早有無數叛軍處于夢遊狀态,此時随着前面二騎奔近,又有眼尖認識的驚呼出聲:“白馬将軍!
楊秋将軍!
”
龐德喜騎白馬,認識的便都喚他白馬将軍。
待到看清後面兩騎模樣,認識的人連驚呼聲都發不出來了。
後面牽馬的為馬岱,垂垂老矣的則是馬騰。
令居城中,龐德部發難引起的動亂剛過,此時再來定然要有言語羞辱,父親馬騰就在其等身後,馬超連絲毫還嘴的機會都不會有。
此時馬超也隻冷着臉,不往馬騰、馬岱看一眼,招手喚來一群弓兵,令其等彎弓對準前面二人。
“馬孟起!
”
龐德、楊秋就在城牆八十步外立定,“奪”地一聲将兩面麾旗插下,龐德張口對着城牆高聲呼喊。
馬騰、馬岱在龐德、楊秋身後二十步外停住,勒馬不前。
馬超不欲理會,八十步的距離對普通弓手來說略有些遠,便偶爾有箭矢能射到,力亦已衰,身經百戰的龐德、楊秋要避開也容易,因此沒下令放箭。
隻是馬超不搭話,龐德卻不放過,氣運丹田,第二聲大吼出口:“馬孟起!
”
馬超面色冷淡,實則心煩意亂,直想避下城牆去,龐德第三聲又吼了出來:“馬孟起!
”
除了龐德一聲接一聲,城牆上下一片詭異寂靜,再無其它任何雜音。
而随着城外的呼喊,馬超左右看過來的目光中不知包含着多少鄙視。
馬超性子哪裡是受得激的?
事已至此,亦不可能真再父子相認,終在城樓上怒喝:“龐令明!
吾父已遭難長安!
鄧季以貌似者假扮,又借先父之名出兵涼州,不過欲削我軍士氣!
汝等叛主求榮之徒,何敢至此?
左右,與我射殺!
”
馬超令下,招來的百名弓手卻隻有稀疏三四十箭射出,還俱都軟弱無力。
“哈哈哈!
”龐德仰天大笑,隻是笑聲中滿是悲怆。
馬騰、馬岱就如不關己事一半,面無表情呆呆端坐馬背,不發一語,也不往城牆上看一眼。
楊秋夾馬搶上前,将兩支射至龐德面前的箭矢擊落。
“馬孟起!
”大笑過後,龐德再開口大吼:“足下亦可謂天下英傑!
某知汝也:狡逞私欲、叛主背君可稱得‘忠’!
望生父速死、自甘仇寇假子稱得‘孝’!
屠戮百姓、擄掠四方謂之曰‘仁’!
陷阖族于死地、詐言害友當得起‘義’!
今日起,天下皆當贊君為‘忠孝兩全,仁義無雙’!
哈哈哈!
”
龐德最後幾聲笑畢,再厲喝:“某奉命送此旗與汝!
”
說完,一把提起插在地上的麾旗,在空中揮舞兩下,待旗面完全抖開,又複“奪”一聲将旗杆插回地中。
城上城下叛軍俱睜大雙目看,那旗面上正書着“忠孝兩全,仁義無雙”八個大字!
楊秋亦喊:“某亦如此!
”
與龐德一樣把他帶的旗面展開,上面是“甚知廉恥”四個大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