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被官兵沖過滏口陉,便要到涉侯國去,老巢也不安穩,因此,鄧季隻有據險死守此地。
随他一路逃亡到此的山賊衆還有兩千餘,此外苦蝤部剩六百重甲騎,勇卒與辎輔兵近三百,守這峽谷,力量還有些薄弱,好在鄧季派人回谷召集援兵,不一日,韓齊領刀盾卒與弓卒來援,鄧仲亦帶千餘精壯運送糧草辎重而來。
有弓卒攀上兩側高處協守,太史慈、典韋、車黍等又率精銳輪番沖擊出去,總算堪堪守住,戰事間歇時,鄧仲、田麻子又領着精壯在前建造鹿角、栅欄、箭塔等物,加強防禦。
待防線漸穩,鄧季才得了空閑歇息,掃去積累幾天的疲倦。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醒來時,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卻是苦蝤。
甩甩頭讓自己更清醒些,鄧季問道:“有事?
”
苦蝤正襟跪坐在面前,面若止水,沉默不語,若不是曾聽他說過話,鄧季都要以為他是啞巴了,有些納悶,四下環顧一圈,典韋還在身畔不遠處睡着,郭石守在旁邊,應該沒什麼問題。
“小鄧将軍,可願聽聽我過往之事?
”
良久,苦蝤才艱難地開了口,同上次聽到的一樣,他的聲音很悅耳。
亂世中幸存下來的這些賊人,幾乎每一個背後都有段泣皿故事,說出來也不過讓别人也唏噓罷了,很少有人願意提及,鄧季不知他為何要突然對自己訴說。
不等鄧季疑問出來,苦蝤已經開口,一反之前沉默,這次他的話很長:“我本姓高,名沖,字盈之,乃兖州東平郡高氏嫡長子!
”
聽他話中有異,鄧季不由好奇問道:“東平郡高氏,大族麼?
”
“恩,東平高氏,郡中望族!
”
大家望族子居然也做了賊人一方渠帥,鄧季也不由來了興緻:“哦,你繼續!
”
苦蝤面上有了一絲緬懷,一絲痛恨,一絲不甘:“東平高氏,呵!
本郡大族!
我九歲時母親逝世,還留下個比我小兩歲的胞弟,之後沒多久,父親又取了繼室,是東平大族胡氏之女。
”
聽到這裡,有穿越優勢在,鄧季便估摸有些明白了,定然是前世那些電視劇裡大族人家子女争奪繼承權,搞出什麼陰暗事情來。
“我那位繼母,初進門倒還賢良,三年裡也給父親添了一子一女,父親可歡喜得很!
”
“嘿嘿,可歡喜得很!
”
“我十七歲娶妻,隔年得子,十九歲時,父親病重,請醫匠診治開下藥方,為盡孝道,同胞弟一起為父煎藥,誰知看護中出了差錯,不合大意離去,被人下了藥!
”
說到這裡,苦蝤面上開始有了痛苦之色:“喝過我親手遞上的藥後,父親當即嘔吐黑皿,當夜便送了性命!
”
“嘶!
”
鄧季不由倒抽了扣涼氣,竟然有這般慘烈?
“胡氏當即請醫匠再行診斷,”一行清淚順着苦蝤眼角躺下:“父親卻是中毒而死!
”
鄧季靜靜等着,過了好久,苦蝤才繼續道:“藥方不差,湯藥是與二弟一起看護熬制,我再親手遞上的,兄弟倆這弑父罪名怎麼也免不去,族中自然震驚!
”
“族中長者共議,審我和二弟,我兄弟自然無話可說,那知他們中有人得了胡氏好處,諸般酷刑逼上,二弟年幼熬不住,竟然就供認了!
”
“二弟最敦厚不過,我絕不信他會做此大逆之事,自然要喊冤,鬧到本縣縣令那裡,不知為何,一頓闆子打死二弟,再判我個失察之責,罰幽州戍邊!
”
“二弟身死,我被罰邊,沒多久,我那孩兒也不知何故夭折了,妻子被娘家接回改嫁!
”苦蝤聲音已經變冷:“若不是我那已改嫁的妻數年後派人傳信到幽州,我心雖疑,卻不敢相信此般種種都是胡氏所為!
”
“雖知仇家,可我身為罪囚,不得赦免,如何能回去報仇?
胡高兩姓如今全在那婦人掌中,便是空身回去,也隻有送死的命。
心中實在煩悶委屈,在幽州便養成不喜話語的脾氣,蝤蛴(注)之屬,藏于林中,以朝露為食,對我來說,苦蝤便是苦囚,在幽州做了十幾年苦囚,得聞張角起事時,我便殺了看管官兵,輾轉到冀州來!
”
鄧季點點頭:“足下身世堪憐,然對我提及是何意?
”
“苦蝤自幼曾習兵書武藝,亦曾自負,”苦蝤凄然道:“甘願淪落草莽,隻是為心中執念,便是要回東平去尋那婦人報仇,滅殺胡氏滿門!
”
鄧季繼續疑惑:“這與我何幹?”
苦蝤雙眼直盯着他:“對他人我不想多言,治下便不成,若非如此,如今也不會隻得這點人馬,賊巢中連一個老弱都無!
混迹五年,全靠以戰養戰才攢到千人,隻是如今并州不能去,冀州又多了這麴義在,若不再尋個得力首腦跟随,隻怕麾下越來越少,再沒能回東平的一天!
”
“那你怎不去投張平難?
”苦蝤麾下精銳不弱,話中之意竟是要投靠過來,這固然是意外之喜,可自家幾斤幾兩還是知道的,鄧季不由大奇:“難不成竟看好我?
”
對太行中最大賊首苦蝤也一點不客氣:“張燕不成,明面雖勢大,可他求穩,太重根基,五年時間,你何時見他離太行去占地奪城,以求得勢?
謀反大逆,本就九死一生,不敢冒死去搏,隻困守一地怎麼能成?
”
原來是看中自家膽大,應也是前年冒死竊糧帶來的好處了,鄧季不由一喜,卻聽苦蝤接着道:“你行事不顧後果,易将部衆帶入死局,本亦非明主!
”
保守不行,激進也不行,這不是迎頭潑來的冷水麼?
鄧季正哭笑不得,苦蝤又道:“不過你善選精銳,隻苦無人操練罷了,若得我相助,麾下戰力必能再精進,如今這般亂局,黑山賊衆中也隻能投你,我方才有回東平之機!
”
鄧季張口結舌,還沒接上言語,突聽外間山賊們一起喧鬧起來。
難道官兵又攻來,這是常事,為何此次喊聲這般大?
談話被中斷,旁邊典韋驚醒起身躍起,随鄧季、苦蝤上前去看。
果然有官兵殺來,兩下正在交戰,鄧季登高一看,處官兵這次人多些,并不見還有何異處,其等也未能突破自家防線。
“屯長!
”韓齊正疾奔過來尋他:“出事了!
”
鄧季覺得有些奇怪:“何事?
”
韓齊苦着臉,小聲道:“趁我方修建栅欄,四五千官兵輕騎步卒一起突襲,殺散精壯,有戟兵趁亂拖走了……拖走了令兄鄧仲!
”
“拖走了誰?
”
好不容易才重聚的二兄被官兵拖走了?
鄧季頓時一把拎起韓齊,瞪目怒喝道:“你說拖走了誰?
”
“估計是令兄領人連續修建兩日,”韓齊諾諾道:“被官兵看出他身份不一般……”
“備馬!
”
鄧季急得上火,一把推開韓齊,高聲喊道:“勇卒、辎輔兵呢?
與我去救人!
”
典韋、郭石俱忙去牽馬,韓齊忙又喊道:“屯長,王曠、雙戟客、田麻子都已領人去厮殺急救!
”
鄧季顧不得他,忙上馬沖上前去,身後,苦蝤亦帶部衆跟上。
此時兩軍相接的峽谷中,太史慈與王曠、田麻子果然在領勇卒與辎輔兵奮力往前,速度甚快,奈何他們越是如此,官兵越能肯定抓獲的人物重要,傷亡再大也不肯退縮,前面千餘黑壓壓的官兵擠在一起,讓其等突不過去。
鄧闊兒先前被兩支長戟勾倒在地,兩名立功的步卒自然驚喜,正拖着他一路向前,眼見便要出峽谷去。
“老小爾等顧之!
”
若被拖出,便是官兵紮起的營寨,王曠身後有勇卒一聲大叫,隊伍中有近二十騎脫離出來,不顧亂刺來槍矛,禦馬急突!
這是不顧自家死傷的突破,有兩人甚至丢了長戟,用身子去撲官兵器械,隻求為身後人等開出道路來。
這兩人很快被槍矛刺死,可餘下人等已放馬疾奔,突入到官兵群中,長戟亡命揮舞着,身前身後不停有亂槍刺來,隻兩個呼吸間,又跌下馬六七人,剩下的連坐騎在内亦全都中槍挂皿。
戰馬悲鳴着倒下,人卻還在繼續向前死沖,隻要沒斷氣,手中長戟便繼續往旁刺去。
得了他們不顧命神勇一搏,太史慈與王曠等才趁機突入,忙跟上接應,鄧季趕來時,已落在後面。
這股神勇之氣驚呆無數看到的官兵,他們一直向前,直到追上被拖走的鄧仲,結果掉兩名戟兵時,剩下渾身冒皿的不過才兩人。
“你奶奶的彭亢!
”
随後跟上的人馬團團将他們三人護在中央,已有人紅着眼對幸存的勇卒破口大罵,另一人,不過是個辎輔兵,大多人不識。
他們,就是鄧季欲救田麻子時臨走脫逃的二十餘騎!
注:蝤蛴,天牛幼蟲。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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