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縣為上黨郡所轄,地處上黨太原兩郡交界處,鄧季一行到了近前,隻見縣城城牆破損,護城壕邊尚皿迹斑斑,訴說着幾日前發生在這裡的奪城之戰。
平難中郎将馳檄太行召集人馬,各部留下看山人手,所來合計也不下四五萬人,再加張燕所部,小小縣城内可駐紮不下,全都立營城外,此時已是營寨連綿相接,鄧季部人數雖少,可打着黑山旗,就表明是支獨立的人馬,也有人上來盤問,待将鄧疙瘩名号報上,那問話的便派個喽啰帶他們找地方安歇,待兩日後,渠帥再到城内參加軍議,他自家則回城内去禀告記錄。
一路走過去,黑山賊諸部情況各異,有紮起營帳的,也有寒酸到隻能搭些窩棚的,隻是人馬鼎沸,很是熱鬧。
羝根留下辎重裡不缺營帳,此行戰馬上也有帶來兩帳,待到了地頭,衆人便開始安營。
才一會功夫,外側起了喧鬧,卻是有卒兵與旁人起了沖突,鄧季等忙跑過去查看,原來是左旁安劄的隊伍中,有人污自家麾下偷馬,起了摩擦。
見狀,鄧季不由暗自冷笑,旁邊這支隊伍有七八百人,定是眼紅自家甲胄精良、戰馬肥駿,又欺這邊人少,心生不良要尋隙生事呢。
如今鄧季也不是怕事的,弄明事端,讓郭石沿營帳外十丈畫條線出來,所有人撤到線内,冷冷喝道:“是非如何,爾等自知,若有敢越此線者,視同心懷不軌,圖謀友軍,定殺無赦!
”
鄧季年幼連嫩,話雖說得生硬,可隻有這點人馬,那些喽啰那個會怕?
對面渠帥也不是好脾氣的,劄甲馬甲倒也常見,可那些戰馬委實高大神駿,惹得他心癢難撓,當下便不管不顧喝令喽啰撲過來。
劄甲馬甲戰馬讓喽啰中無數人眼紅,自家這邊人馬可不少呢,慢了可就分不到了,一時人人争先,還有不少兵刃都來不及拿,空着手便跟着人潮撲上來。
這種時候心軟留手的總要吃虧,得了鄧季事前吩咐,這些喽啰們剛跨過那條線來,迎面已有刀槍箭雨飛來,一點不留情,頓時就奪走十幾條人命。
眼見身側同伴嚎叫着倒下,眼前一幕出乎意料,衆喽啰才知他們真敢動手殺人的,一時膽寒,隊伍又如潮水般退了回去。
鄧季等不過寥寥六十餘人,對面渠帥怎能料到搶先出手的居然是他們,又見手下喽啰不争氣,頓時怒火中燒,大喝道:“殺!
給老子全殺了,再敢後退者,老子砍了他!
”
剛才是出乎意外,準備不足,如今渠帥在後不饒,喽啰們也惱恨,這次再來便是真個相互絞殺了,不過這支賊兵人數雖多,卻根本沒什麼章法可言,比不得鄧季手下全是精銳好手,隻是一個照面,又躺下數十人。
六十餘卒兵排成數列,前排為槍卒與力卒,次排刀盾卒,最後弓卒,各種殺人利器相互配合,這裡場面混亂地界狹小,生事的隊伍人數雖是鄧季等十餘倍,卻難施展開來,發揮不到多少優勢,又沒弓箭手,一時竟鬥不過這數十卒兵,隻見前排喽啰不停歇倒下。
雙方纏鬥一會,那渠帥不由又怒又急,張燕便在沾縣内,豈能容自家在他眼皮底下生事,初始不過仗着人多,想在其麾下巡查騎兵趕來前将這幾十人馬一口吞了,事後他們成了死人,罪過全推在其頭上就是,誰知這數十人竟如此難纏,吃虧的反倒是自己。
他心裡才剛開始焦急憂慮,斜刺裡已有六七百重甲騎沖到,将械鬥雙方團團圍住,那些圍攻喽啰頓時大驚,渠帥還沒下令,便已一窩蜂退了出來。
重甲騎頭領環視一圈,隻見地下已躺着兩百餘屍體,對這些烏合之衆,鄧季麾下六十餘卒遊刃有餘,根本就沒吃什麼虧,隻有兩名刀手輕傷,仍堅持與同伴一塊持械肅立着。
“可有人替我解惑?
”
黑山賊内部出現這種事情,就是在打張平難的臉,而且是當着那麼多人面打,重甲騎首領提長刀越衆而出,臉色非常難看。
對面那渠帥卻是認得這位重甲騎首領的,不等鄧季張嘴解釋,他便一臉小翼靠過去:“孫将軍,卻是這些蟊賊想盜我的馬,有部曲看到,這才起了争執!
”
自家身為賊衆之一卻罵别人為蟊賊,這位渠帥有些好笑,不過他也不笨,立即将對方盜馬改為想盜馬,一字之差,自有奧妙。
這重甲騎首領年約四旬左右,臉面修長,胡須隻有稀疏幾根,不過左臉頰上一道傷疤破壞了面部美感,目光掃過面前這人,他冷冷問道:“是誰看見,物證何在?
”
孫将軍面色不善,這渠帥已出了一身冷汗,不過他平日便是個思緒敏捷的,忙指着地上一具屍體,道:“是他看見的,卻被這些蟊賊殺之滅口了,物證麼,卻是鄙人的坐騎,隻因發現的早,并未被盜走!
”
這話就是睜眼瞎說了,重甲騎首領未置可否,轉頭看向鄧季等處,問道:“你等何人做主?
出來說話。
”
輪到自家了,鄧季忙擠出陣列,揖手道:“區區姓鄧,賤号疙瘩,見過将軍!
”
見鄧季如此年輕,這人面色微訝,不過仍問道:“這人所說如何?
”
“不實!
”
“哦?
”
鄧季冷笑一聲,解釋道:“張平難召集我等來此,兩日後方才聚會,時日尚多,賊欲盜馬,豈能選白晝之時!
”
“再說,”不顧那渠帥面上汗如雨下,鄧季沉聲道:“我等剛到,營帳尚未立好,并無人出營,便是厮殺時,也隻守護自家營房,旁側觀者甚多,将軍不妨詢問,是非曲直自然明白,鄙人所言若有虛假之詞,請取項上人頭!
”
“不錯,我也是這般想的!
”
重甲騎首領眼中兇光一閃,長刀翻過,那渠帥頭顱頓時與身體分了家,鮮皿泉湧而出,灑了他胯下戰馬一身。
其實這裡形勢明眼人一看就知,隻是這首領似個講理的,鄧季還道有得辯白一番,誰料人家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直接将那渠帥砍翻倒地。
他一時倒忘了,這全都是賊人,不是官府辦案。
眼見自家渠帥丢了性命,喽啰們免不得個個心驚膽顫,那人長刀将地上頭顱挑起提在手中,環視一周,問道:“如何,可還要本将去旁側别部問問?
”
早有吓破膽的喽啰伏地請罪:“是我等見他甲胄精良,不合起了貪心,還請孫将軍饒命!
”
有打頭的,其他人想再抵賴也不成,不過片刻,喽啰們便跪了一地,叩頭如搗蒜,隻乞活命。
殺渠帥也就夠了,那孫将軍這才冷哼兩聲,道:“張飛燕也無需你等這般烏合之衆,殺你等還污我寶刀,爾等便自回去罷,待重選渠帥出來,再到滹沱河去請罪!
”
鄧季不知道,當初張燕起事時,因剽悍敏捷,得了個“飛燕”名号,如今卻隻有麾下老賊們敢如此稱呼,這位孫将軍名叫孫輕,兩年前也是太行諸山賊之一,後與另一股山賊王當領部衆投奔張燕,才讓張平南勢力大漲,獨秀太行。
除之前鄧季見過的杜長,這孫輕,沒見過的王當,張燕麾下還有左校、郭大賢、左髭丈八三部,都是最得用的将領,太行群盜中赫赫有名。
地上喽啰們聽聞能得活,自然都叩頭拜謝不已,待孫輕不耐煩時,才收拾起家當回山中老巢去。
料理完這些喽啰,孫輕才躍下馬來,在鄧季面前站定,拍他肩膀笑道:“小子倒也難得,不如領你部衆投了張飛燕,到我麾下來幹如何?
給你個軍侯做,不算虧待罷?
”
方才一戰,雖說那些烏合之衆實在太不堪了些,但以六十人敵八百許,有此戰績,鄧季所部确實足自傲,也讓孫輕起了招攬之心。
這六十餘卒雖不多,但要真個單挑放對,他麾下能敵過的卻也不多。
雖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可鄧季是打算将來要去投奔曹操的,沒想一輩子做山賊,自然是搖頭拒絕了。
可憐鄧季對這時代所知太有限,不知張燕日後也是要降曹操的,且還被封平北将軍,不過那得等十九年之後。
少年拒絕,孫輕免不了失望,不過人各有志,倒也沒多說什麼,閑談兩句,領重甲騎們又自去各處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