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一咬,心一橫,幾乎不作瞄準,大麥克斯砰地開了一槍,耳膜輕微地發鳴。
幾百米外的田野中,一名頭戴德式鋼盔、身穿黃綠迷彩作戰服的士兵仰頭倒下。
從裝束來看,那不是一個英格蘭人,就是一個愛爾蘭人或者威爾士人。
這的确是一場不列颠人的内戰!
接連射了三發子彈,大麥克斯再次縮回到戰壕裡,大口喘着氣。
硝煙與泥土味道夾雜的奇怪氣息,對鼻腔和肺部的壓迫遠遠超過了人滿為患的吸煙室。
大麥克斯故意将裝填子彈的動作放慢,故意充耳不聞那愈發清晰的喊殺,然而軍官們的口号顯得越來越急促,槍聲和爆炸聲一陣緊過一陣,手榴彈似乎也開始派上用場了,防線上十之八九又會爆發殘酷的白刃戰。
這一切都是大麥克斯完全無法把握的。
裝完子彈,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起身,旁邊的士兵突然跌坐下來。
大麥克斯本想給他一個同情的苦笑,可當他看清這名士兵皿肉模糊的正臉時,整個人突然僵住了。
在來到這塊遭到無數炮火摧殘的爛泥地之前,他從未覺得生與死如此之近。
出于對死亡的畏懼,大麥克斯想直接裝死算了,但日籍督戰官的威吓力終究甚過了敵人,旁邊幾個士兵都老老實實地回到了各自的戰鬥位置,他也隻好跟着回到戰鬥位置。
在機槍短射的映襯下,步槍的聲音顯得零零落落,其實在這樣的環境下,沒人知道自己的子彈是否斃殺敵人,也許它們飄忽不知所蹤,也許在垂死的軀體上補了無關緊要的一槍。
縱然如此,帶着線織、布制或皮質手套的士兵們還是賣力地拉動槍栓、瞄準、射擊,機械般重複着這些動作,直到将彈倉中的子彈全部打光,才能夠在不被喝斥的情況下蹲下來裝填子彈。
聯軍似乎要将這塊陣地從地球上抹去似地,無數炮彈和子彈一刻不停地襲來,沙石碎塊和斷肢殘件在空中飛揚,氣浪夾雜着泥沙碎石盡顯狂暴本色。
那些戰鬥力強悍的戰車更如鬼魅般沖到了第一條戰壕前,經過炮火清掃的雷場已被它們抛在了身後!
蘇格蘭陸軍号稱裝備千輛戰車,但自從戰鬥打響以來,大麥克斯壓根沒看到哪怕一輛帶有聖安德烈十字徽标的戰車。
一輛也沒有!
以蘇格蘭薄弱的工業、缺乏競争力的商業,怎能締造并維持一支龐大的現代化裝甲部隊?
且不說英國軍隊遺留下來的戰車性能如何,十多年下來,能否找到匹配的零部件還是個很大的問題,畢竟大英帝國時期的工業設施,要麼在戰火中化成廢墟,要麼被戰勝國擄走,壓根就沒給分立的不列颠諸國留下什麼。
看到兇狠的日籍督戰官再度靠近,大麥克斯條件反射般爬了起來,端着槍準備開火,他随即目睹一名勇敢的守軍士兵在近距離以火箭筒向敵軍戰車的側面開火,火箭彈擊爆了戰車,但這名士兵随即被另一輛敵軍戰車的機槍射中,機槍子彈在近距離無情打穿了勇者的兇膛,從後背濺射而出的皿花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眼前的殘酷戰鬥仍在繼續,手榴彈如雨點般砸向敵軍,輕重火器也在拼命射擊,但除了火箭筒,其餘武器似乎對那些刷着迷彩塗裝的大家夥毫無作用。
在戰車面前,普通的步槍無異于燒火棍,大麥克斯不知所措地杵在戰鬥位置上,沒有退縮,卻也沒有繼續射擊。
磅啷……
極近距離的爆炸,聲響聽起來與稍遠時是截然不同的。
熱浪轉瞬即至,細小的碎屑使得暴露在外的肌膚頓感刺痛。
轉眼間,位于大麥克斯右前方大約四五十米處,一輛“條頓騎士”燃成了一團火球。
當面之敵被幹掉,大麥克斯心中還沒燃起一星半點的喜悅,隻見又一輛“條頓騎士”在飛速轉動的履帶拉動下沖了上來。
那磅礴的氣勢令站在戰場對立面的人心懷畏懼,而當車體正面的機槍口迸射出橘黃色的火舌時,不想送命的大麥克斯縮起腦袋,躲回到塹壕底部。
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目瞪口呆。
隻見那名日籍督戰官低着頭、躬着腰,左手拎着沖鋒槍,右手緊握着一個帶火的燒酒瓶子。
等到又一輛敵軍戰車從戰壕上碾過時,他突然放慢腳步,同時直起身子,片刻的停頓似乎是在權衡最佳時機。
須臾,他奮力朝着敵軍戰車後部甩出瓶子。
完成這個動作後,身體微微躬下,兩眼死死盯着那輛戰車。
兩三秒之後,那輛即将離開視線的敵軍戰車後部騰起一團火球。
攻擊了一輛“條頓騎士”後,這個嗜皿的東方武士并不打算收手。
他迅速沿着戰壕向北跑了一段,單手從一具戴着鋼盔的屍體旁拾起一個包狀物,轉而伏在戰壕邊向外張望。
片刻之後,就像是看準了老鼠的黑貓,他以極其迅速而靈巧的動作爬了出去。
戰壕外面的槍炮聲和爆炸聲依然激烈無比,一閃一閃的火光也不知是手榴彈、炮彈還是燃燒彈發出的。
過了足有兩分鐘,戰壕前方突然傳來的轟天巨響,霎時間震得大麥克斯耳膜生疼。
須臾,有人手腳并用地滾入戰壕,大麥克斯一看,除了那個為戰而生的日本人還能有誰!
看着趴在地上喘氣的日本人,大麥克斯能夠想象到這家夥剛剛的英勇作為,除了敬佩與感激,他還很好奇這家夥腦袋裡究竟裝了些什麼:粗暴的對待下屬,殘酷地擊殺對手。
這,難道就是戰鬥精神的寫實?
就在大麥克斯滿腦袋疑惑的時候,這日籍督戰官以麻利的動作爬了起來,拍土、轉身,然後惡狠狠地掃了眼或蹲或坐在戰壕底部的士兵們,憤怒地揮舞着右手,口中吼道:“愣什麼?
等着敵人進來幹掉你們嗎?
射擊!
給我起來射擊!
”
聽到戰鬥的号令,大麥克斯條件反射式地抓槍而起,也不多想,直接端槍站上墊階。
視線中,強行碾過第一條戰壕的敵軍戰車有二三十輛之多,但戰車對步兵的大屠殺并沒有就此上演。
帶火的燃燒瓶接二連三地從戰壕或是其他角落飛出,有好幾輛戰車周身已經燃起了大火,正如尾巴着火的瘋牛一般亂竄;有的火勢還不算大,戰車上的機槍哒哒哒地嘶吼着,而戴着圓沿鋼盔的士兵們正奮不顧身地從側後抄上去。
随同戰車進攻的敵軍步兵也已經沖到了第一條戰壕,眼見頭戴灰色德式鋼盔的敵軍士兵還在源源不斷地湧來,大麥克斯像是突然中了魔一般,完全不被周圍飛竄的子彈和彈片幹擾,肩膀亦如同磐石一般緊緊抵住槍托,飛快地拉動槍栓,射擊,拉動槍栓,射擊,數十米外那一個個身影猛然向後倒下。
五發子彈打光了,他略微下蹲并迅速裝填子彈,如此往複,打出五發子彈,接着又是五發……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麥克斯像是從睡夢中驚醒一般,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打光了手邊所能找到的子彈,卻又不記得自己究竟打中了幾個敵人。
環視前方。
沖入陣地的敵軍戰車絕大多數已經變成了廢鐵,有的外觀明顯變形,看樣子是被反戰車炮或反戰車火箭筒直接打爆的;有的艙口大開,車身上和車體旁以各種奇怪的姿勢分布着若幹屍體;還有的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篝火堆……
視線前移,景象更是讓大麥克斯吃驚:第一條戰壕周圍竟鋪滿了屍體,要知道在敵軍戰車沖入陣地之前,那裡還隻有大小彈坑和泥污!
在雙方都已經付出了沉重傷亡的情況下,敵軍的進攻仍在繼續。
第一條戰壕前方的山坡上,二三十輛敵軍戰車仍在隆隆前行。
它們軀體龐大、線條剛硬,長長的炮管前部還裝有碩大的制退器,炮彈和子彈打在正面絲毫不足以阻擋它們前進的步伐,大炮的每一次怒射都發出振聾發聩的轟響。
兩百米或者三百米,大麥克斯無從分辨,步槍的标尺也仍然停留在500米的刻度上。
他從子彈帶裡翻出子彈夾,填入彈倉,扣動扳機,拉槍栓、複位,扣動扳機,不斷重複,将心中的恐懼、後怕、茫然等等全部寄托在這一顆顆子彈上,射向前方……
不知過了多久,槍炮聲漸漸平息,大麥克斯失魂落魄地趴在塹壕邊緣,眼神空洞地注視着前方。
一條沒有戰車支援、沒有戰機掩護甚至缺乏重炮支撐的防線,居然頂住了敵軍一波兇猛攻勢,視線中,被擊毀和受損遭棄的戰車竟有四五十輛,難道真如那些日本人所說,敵人并沒有想象中的強大,他們的士兵懼怕戰争、害怕死亡,隻要蘇格蘭軍隊拿出無所畏懼的鬥志來,敵人的攻勢就會像海浪遇上海堤,哪怕駭浪滔天,最終還是要乖乖退去。
“看到沒有?
嗯!
看到了嗎?
”那日籍督戰官用他那發音奇怪的英語叫道,“你們的敵人,隻不過是一群魯莽愚蠢的家夥,毫無戰術素養可言!
若是由日本軍隊駐防此地,剛剛一個反擊,就能讓他們撤回邊境去,可惜你們同樣膽怯,缺乏勇氣,沒有信心,有人剛才從頭到尾躲在泥土下面發抖,可恥,真是可恥啊!
”
士兵們面面相觑,大麥克斯倒是反應過來,他們的連長在剛才的戰鬥中不知所蹤,這會兒倒是帶着滿臉泥污出現了,看來,日本人嘲諷怒罵的就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