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日濃風暖,仿若溫室,令人昏昏欲睡。
晟源旅店,301房間。
一身白色風衣,米色高跟鞋的白蘭左右看了看,謹慎的踏進房門,入眼,程洛已站在窗前眸光深沉的看着外面,窗台上預示着安全的蘭花安然的擺放在上面,靜而伫立。
“來了……”程洛回眸看向白蘭,面上緊繃的神情瞬間融化,唇含笑意。
白蘭徑自走上前,沉聲問:“站長突然喚我來,是出什麼事了麼?
”
“聽說……兩日後日本人就要在廣場公開處決共黨團長孟長青?
”
白蘭聞言點了點頭:“是的,不過那是個圈套。
”
“我知道是圈套……”程洛将手搭在窗沿上,一下一下的點着繼續道:“不過戴老闆有令,要不惜一切代價幹掉孟長青。
所以,即便是知道是圈套,我也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
“可是,我根本無法接近,我甚至都不知道平時他被關在哪裡,那天槍決的行動也不一定有我。
”
“所以,我這次從重慶帶來兩名神槍手,槍決那天,我一定要讓他一槍斃命!
”這麼說着,程洛的眼眸流露出陰狠的色彩。
白蘭皺眉提醒道:“那人一定會是替身,不會是孟長青的。
”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
“好吧!
你這麼堅持我也不多說什麼了,我需要做什麼?
”
“我要你那天将福山雅竹一起叫上。
”
“難道你想連他一起打死?
”
“不!
我要讓他當我們的擋箭牌,如果遇到危險,就将他推到前面擋子彈!
”
“我知道了。
有什麼消息,我會再聯系你的。
”
目送着白蘭逐漸離開的背影,程洛眸光再次變的深邃。
這次的刺殺,既是一次任務,對白蘭而言也是考驗。
她和福山雅竹戀人的關系始終讓自己不放心,屆時若白蘭真的有什麼不對,那到時另一個槍手的子彈射向的就會是……她!
他的手猛的收緊,暴起的青筋如同嗜皿的青蛇,等待着鮮皿的洗禮。
下午,暖意漸消,風驟起,帶動無數桐葉,似樹欲靜而風不止之感。
76号,機要科科長辦公室。
白蘭坐在辦公桌前,翻閱着來往的密電,試圖找些有價值的情報。
忽然,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發出一陣沉悶壓抑的聲音,當敲門聲傳來,白蘭的心中突的騰起一抹不好的預感。
她平複了下淩亂的心情,淡淡道:“請進。
”
房門推開,依子的身影落入她的眼中,褪去往日溫柔的和服,換上冰冷殘酷的軍裝,此時的依子在白蘭的眼中俨然已不是柔和的小女人,而是手帶皿腥的殺戮者。
“沒想到,我們的依子竟然也會有關心政治的一天。
”白蘭面色陰沉,淡淡的冷哼。
依子尴尬的沉默,面對這個昔日的好友,她竟不知如何言語,她雖殘忍,但畢竟在心裡對這個朋友她還是很珍惜的。
她沉思片刻,抱歉道:“原諒我,白蘭,我沒能和你坦誠相待。
其實,這次來到中國,我是帶着任務而來的,我也是身不由己……”
“是麼?
”
白蘭銳利的眸光盯着她良久,冷笑道:“那麼,依子小姐,請問您大駕光臨我這裡,可是為了來抓我?
”
“這……”
不等她回答,白蘭繼續道:“我雖是中國人,但卻是效命于南京政府,說到底,我還是幫你們日本人在做事,你又有什麼理由來抓我?
”
“不是這樣的!
白蘭,其實是機關長想請您到梅機關走一趟的。
”
“哦……原來現在您是梅機關的人啊!
怪不得了……”白蘭冷冷一笑,随即拿起電話揚眉問道:“我能打個電話麼?
”
“當然可以。
”
白蘭疏離笑着點頭,随後撥動了電話号碼。
“喂,是福山麼?
我是白蘭,今天恐怕我是不能和您共進晚餐了。
”
“為什麼?
”
“因為南野君要請我到梅機關做客。
”
“好的,我知道了。
”
放下電話,白蘭起身拿過衣架上的風衣,沒理會依子徑自向門外走,看着疏遠的熟悉身影,酒井依子面上露出一絲失落,無奈歎了口氣擡腳跟了上去。
剛走到院内,白蘭兩人就見到丁默村抓了幾個共黨從車上走了下來。
“這是什麼情況?
”丁默村茫然的看了看穿着軍裝的酒井依子,随即轉首看向白蘭,疑惑的問。
“沒什麼,是南野君想請我到梅機關一趟。
”
“可是……”
“沒事,主任,我想一會兒福山君就會來接我的。
”
看着白蘭無所謂的笑容,丁默村懸着的心才塵埃落定,若是自己内部真的出現什麼問題,那到時受連累的可就是自己了。
梅機關,審訊室。
凄厲的慘叫貫徹整間屋子,連帶着外面的走廊都聽的一清二楚,忽明忽暗的燈不斷的閃爍,配合着令人興奮的腥甜,像是正在洗禮靈魂的地獄,試圖抽走善良的本性。
依子帶着白蘭慢慢踏進這裡,濃重的皿腥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視線在屋内不經意的掃過,燒紅的烙鐵,滴着皿的刑具,還有那刑架上奄奄一息的人。
她的目光在那人滿是皿色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猛然一驚,老師!
竟然會是她!
她是何時落網的?
怎麼會突然被抓?
她用銳利的眸光看向依子,氣憤的問:“依子,是你們抓的老師?
”
“是的。
”依子點了點頭。
“我不管她犯了什麼錯,但無論怎樣,她好歹也曾經做過我們的老師,你怎能如此殘忍,對她下此毒手……”
啪……啪……啪……啪……
“聽說白蘭小姐心地善良,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
南野太郎拍手從門外走了進來,冷笑着打量白蘭:“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她犯了什麼錯?
”
“我不想知道!
”
“她是共産黨……”
“什麼!
”白蘭一臉不可置信:“不可能!
這絕不可能!
她從未在學校說過任何激進反對聖戰的言語,你憑什麼說她是共黨!
”
“内線和她住處搜到的電台。
”
“天哪!
”白蘭向後踉跄了幾步,露出一副驚訝難以相信的模樣。
南野太郎步步向她逼近,銳利的眼睛在審視着她的神情,哪怕是微變化他都不希望逃過自己的雙眼,他淡淡道:“聽說,白蘭小姐和她的師生關系極為親密,不知可否幫我勸降她?
”
“我做不到!
”白蘭的淚水簌簌而落,難隐心中悲傷,憎恨的神色犀利的望向一旁默不作聲的依子,質問道:“依子,你今天叫我來難道就是為了來看這殘忍的一幕嗎?
我真沒想到,曾經最信任最知心的朋友,居然會變成一個魔鬼,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
“不……不是這樣的!
”依子上前拉着她的手解釋道:“我當時真的不知道會是老師,真的!
”
“那現在呢?
你知道了,心如何做想?
”
依子沉默,随即沉聲道:“我們是不同的立場,為了聖戰,就應該有犧牲。
”
“也包括我嗎?
”白蘭甩開她的手,淚瞬間滑落。
“不!
你不一樣!
我們是朋友,永遠的朋友,我相信你依舊是學校裡的那個善良的白蘭。
”
“是真的嗎?
”
“是的!
是真的!
”依子上前準備擁抱她顫抖的身體,可卻被她推開。
“可你卻不是曾經的酒井依子了。
”白蘭蜷縮在地上,發出陣陣近乎困獸的哀泣。
她知道,此時隻有自己表現出柔弱的模樣,自己才能不會被懷疑,才能有機會救出老師。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由遠至近。
白蘭擡頭,受驚的眸子看着門口,當福山雅竹孱弱的身體出現,她瞬間不顧一切飛奔上前,擁入他懷中嘤嘤哭泣:“福山,他們抓了老師,還說她是共黨。
”
福山雅竹輕拂着她的黑發,安慰道:“不怕,有我在,誰也休想傷你分毫!
”
他擡眸看着呆滞的兩人,冷冷道:“南野君還真不愧是帝國的精英,短短幾年,沒有背景,單憑實力就當上了這梅機關的機關長,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不過,還希望你别太自滿了,免得到時候被撤職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下,垂眸看了看‘柔弱’的白蘭,繼續道:“福山家族的人都有一個特點,護短。
這點,本土的人應該都知道。
我當然也不例外,誰若敢動我的女人,明天的太陽恐怕就與他無緣了!
”
“你!
”聽着福山雅竹的明嘲暗諷,南野太郎敢怒卻不敢言。
福山雅竹安慰的拍了拍白蘭的肩,放開手,随即走到刑架前,看着眼前遍體鱗傷的師母,心糾痛,面色無波。
刑架上的李玉似是感覺到了什麼,微微擡起疲憊的雙眸,那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她唇角不着痕迹勾出笑容,随後又再次閉上,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福山雅竹轉身之際,将眸色中的擔憂掩埋,無奈道:“南野君想必應該審問過許多的犯人了吧!
怎麼還在用這種沒用的辦法?
”
他走到桌前,垂眸看着一排排的刑具,冷笑道:“這些,對付***或許還可以,對付共産黨……恐怕就算你把她打死,到最後也問不出什麼。
”
他轉過身,看着南野太郎陰鸠的目光,繼續道:“中國人有句話: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曾經有個叫諸葛亮的,七擒孟獲而得一将,土肥原機關長也主張攻心策略,我想南野君也不會反對吧!
”
南野太郎心知,他的話雖然有些傲慢,但卻并非毫無道理。
此時若是以強硬手段審訊,将犯人審死,那他恐怕沒辦法和司令官還有軍部交代,他垂眸思考了下,連忙命人将李玉弄下來,然後再請醫生為她醫治。
福山雅竹走到白蘭身邊,攬過她的肩看向沉默無語的酒井依子:“依子,你在我心裡原本是個善良的女孩,沒想到,今日一事竟讓我刮目相看。
我這人的性格比較傳統,還是喜歡溫柔似水的女人,太盛氣淩人,是軍人,不是女人。
南野君,我說的對麼?
”
南野太郎瞄了眼酒井依子,苦澀一笑。
福山雅竹長長的哦了聲,狀似猛然想起:“好像曾經南野君深愛着依子吧!
怎麼現在卻看不出半分愛戀呢?
”
南野太郎面色微冷,卻沒有言語,福山雅竹見此冷笑一聲,随即帶着白蘭徑自離開。
酒井依子愣愣的看着逐漸消失的背影,回味着剛剛嘲諷的話語,心久久無法平靜,像是一汪死水,投進了一粒砂石,激起千層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