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心願,最卑微的請求,那個年頭,但凡是還有活命的辦法,像咱爹娘,像咱鄉鄰,這些生活在最底層,卻樸素善良老實的窮苦百姓們,誰也不會想着去造反。
造反,向來都是最迫不得已的選擇,所以在今後的很多個歲月,屢屢面對着挫折和莫大的艱難的時候,咱也曾經後悔過,害怕過。
但是一想到當時迫不得已的生活境況,咱最終還是咬緊牙關挺了過去。
……不過,在這無法調節的、巨大的、以至于咱不得不選擇造反之前,還有很多記憶仍舊讓咱難以忘懷,現在回憶起來,咱也會不由得泯然一笑。
而那,也算是咱童年回憶中不可多得的歡樂。
咱拿着筆,躊躇了許久,最終決定這麼下筆:
咱在私塾僅僅是待了數月的時間,就不得不退了學,重新回到咱老朱家,為這岌岌可危的窮家分擔咱能盡到的責任。
因為就在咱求學的那幾個月裡,早已經是外強中幹的元朝政府越發的動蕩起來,因為動蕩,官兵們更加的橫征暴斂,肆無忌憚。
于是苛捐雜稅越發的沉重,百姓們的生活越發的難以為繼,而像咱老朱家這樣的最低等南人,窮困潦倒的莊稼漢世家,更是艱苦異常。
沒法子,咱爹再也扛不起咱的私塾費用和書筆費用,咱隻得離開私塾,離開那對咱友愛盡職的老師,重新回到自己貧困的家中。
咱就這樣回了家,可是咱的年齡畢竟還小,現在回想起來,大概也就十歲左右,所以咱爹考慮再三,最終向地主劉繼德求了個恩典,讓咱給劉家做放牛娃。
所以,咱就從一個求學者搖身一變,當了放牛娃。
且這個職業,咱一做就是數年之久。
而咱童年歡樂的趣事,也正是從此開始。
咱做了放牛娃,但是咱這個放牛娃卻又與其他的放牛娃有所不同,為啥?
因為咱好歹也算是“有文化”的放牛娃,前有母親的啟蒙,後有老塾師的教導,雖然仍舊知識淺薄,但是在周圍這一群大字不識一個的純正放牛娃們的面前,咱還是很優越的。
再加上咱天資聰穎,擅長言辭,所以,咱很快就在咱這一群放牛娃夥伴之間出名起來。
“朱重八,聽說你還讀過書呢?
”
“重八哥,你能教俺們也識識字呗!
”
……
而每當這個時候,咱也總是會一臉豪氣的點頭。
不過呢,要說是教人讀書識字,咱當時可是真沒這個本事,但是咱也聰明,咱知道這些小夥伴們也沒指望咱能夠教他們多少東西,不過是圖個新奇,想要在這枯燥的放牛時間中解解悶兒罷了。
所以咱最終想出了主意,咱就把這些小夥伴們叫過來,然後給他們講故事。
故事是很一般的故事,或是咱從咱娘那裡聽說的,或者是從老塾師那裡記下的,還有一些,則是咱瞎編的,但是因為咱口齒伶俐的緣故,總能夠講的很出色,所以咱那些玩友們個個都喜歡的緊。
于是後來咱再講故事的時候,小夥伴們就會自發的将牛拴在樹幹上,然後全部聚集起來,圍坐在咱身邊,認認真真的聽咱講故事。
那個時候啊,咱真是滿心的喜悅,因為那種被人重視,衆星拱月的感覺,真的是說不出的舒暢滿足。
咱當時隻有十多歲,但是咱很聰明,為了讓這種自己被衆星拱月的情況持續下去,咱想了一個法子:故事嘛,可以講,但是咱每次就隻講一個。
而且還有條件,想聽故事的平日裡得聽咱的話,得和咱是兄弟,是一幫的。
如果還是不願意,那就幫咱幹活,或者是替咱放牛,或者是幫咱割草(放牛娃的任務:除了将牛吃飽青草,還要準備一籃子青草,以備牛犢們晚上食用)。
總之,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就這樣,大多的小夥伴們選擇了順從,順從咱的話,無論是比咱年齡大的,還是比咱年齡小的,統統都會叫咱一聲“重八哥”。
而就在這期間,咱認識了許多好友,或者說是好兄弟,其中,有些個的名字咱永遠也不會忘記。
像是湯和,像是周德興,或許這就是宿命,他們的一生的命運注定了要與咱綁在一起,将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将會與咱并肩而戰。
咱常常為遇到他們而感到慶幸,可是咱後來卻又不這麼想,因為這就是命數:咱遇到他們是命數,他們遇到咱同樣是命數,若是非要論個高低上下,遇到咱這樣的真命天子,反而是他們一生莫大的機遇。
當然,在當時咱可不會有這樣超前的想法。
咱隻是想着在他們之間建立自己的高大形象,咱要做到咱娘說的那樣,咱天命不凡,生就應該是衆星拱月般的輝煌。
但是,雖然咱的小夥伴們很樸實,很天真,卻也是有刺頭的。
按照當時的風氣,年齡大的本就應該是高人一等,工齡長的同樣是前輩高人。
而咱,隻是放牛娃中年齡比較小的一位,且才被安排在放牛這個職位上,完全一個新來的愣頭青,所以,雖然擁護咱的小夥伴不少,看不上咱的大孩子們同樣很多,尤其是其中一個叫鐵娃的小子,比咱年長幾歲,放了好幾年的牛了,一直對咱的做法嗤之以鼻,就是咱講故事的時候,他多半也是毫無興趣。
而鐵娃的同夥也不少,多半都是和他那個年齡的大孩子,湯和也是他們其中一個。
隻是與鐵娃等人不同,湯和對咱講的故事倒是很感興趣,很快就加入了咱這個小團體,哪怕是他比咱年長兩年,也向來都對咱馬首是瞻。
但是咱并不打算就這麼放棄,因為咱始終記得咱娘的一句話,“要麼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更何況,為了咱放牛生涯的徹底自由,為了不讓咱這個小團體做什麼“壞事兒”時被人告密,咱最終下了決心,一定要收服鐵娃等人。
而這,可以說是咱從出生以來的第一次“馭人”,想要駕馭這些比自己大,比自己厲害的孩子,對于當時的咱來說,看來真不像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大概真是有天命一說,咱在馭人之道上似乎格外的具有天賦,所以,咱很快就想出了辦法。
那是一個下午,大概氣節變化,白晝越發長了的緣故,還遠沒到放工的時候,吃草的老牛也才勉強吃了個半飽,咱們這些平日裡待遇差,饑一頓飽一頓的放牛娃們集體餓了起來。
先是湯和這小子不争氣,咱還在費盡口舌的講故事,他的肚子就率先咕咕的亂叫起來,而他這肚子一叫不要緊,周圍的夥伴們的肚皮也是一齊亂叫。
這可可憐了咱了,誰不曉得咱飯量一向大的出奇,遠比同齡的孩子大的多,經過湯和的肚子這麼一提醒,咱也頓時感覺到饑餓難耐。
“咋了,餓了?
”咱盯着湯和問道。
湯和倒是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然後點了點頭,“重八哥,俺肚皮叫的厲害呐。
”
咱當時點了點頭,又看向其他人,特别是在鐵娃那小子的臉上停頓了下,然後說道:“夥伴們,你們都餓不?
”
“餓”
異口同聲的回答,就連鐵娃也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咱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就撇開幾個夥伴,在湯和的陪同下毫不怯弱的走到鐵娃的身邊。
“鐵娃,你餓不餓呀?
”咱人畜無害的笑了起來。
鐵娃瞪了咱一眼道:“俺餓不餓關你啥事兒?
”
“當然關咱事兒了,咱有辦法讓大家填飽肚子,你要是餓了,也可以一塊兒來。
”咱抛出了誘餌。
果然,畢竟隻是十幾歲的少年,鐵娃愣了片刻就眼睛火熱起來,“你有啥辦法?
”
“哈哈,咱說你們可都是大傻子,現成的好吃的就在咱面前,你們卻還要傻傻的餓自己的肚皮麼?
你們瞧,那是什麼?
”咱指着不遠處的一片豆地說道。
鐵娃不以為然道:“這不就是豆子麼,誰不認識。
”
咱鄙夷的笑了笑,卻沒有說話,最終還是湯和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疑惑道:“重八哥,你是想吃豆子麼?
可是這豆子都還沒有熟哩,吃不得的。
”
“笨蛋,不會用火燒熟了吃嗎?
”咱罵道。
湯和點了點頭明白過來,“好,重八哥,俺都聽你的。
”
但是鐵娃卻忽然憂慮起來,“朱重八,你小子不是找死呢吧?
虧你想得出來,這裡的豆子地可都是村子裡的财主們的,你這是偷,被他們知道可是要打斷你的腿的。
”
“哼哼,怎麼,你怕了?
”咱的神情越發的鄙夷,“早就知道你膽小,白瞎了你這大個子。
咱們哪裡是偷?
是幫那些地主老财們的忙才是。
你瞧他們那些财主們,哪家不是富得流油,家裡的糧食堆積成山,吃不完的時候幹脆就擱在倉庫裡發黴扔掉,可憐咱們這樣的窮苦人家,就連肚皮都填不飽,這公平嗎?
咱吃他們點豆子,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
“這……”
“哼,早知道你是個孬種慫蛋,你要是怕球了就走開,告密咱也不怕,大不了被他們毒打一頓就是了。
”咱怒視着鐵娃道。
然後,一群夥伴們的目光就全部聚集在鐵娃的臉上,看着他臉色的不斷掙紮。
最後,鐵娃退步了,他同樣是出自窮苦人家,咱方才的話語雖然粗鄙淺陋,卻深深的撞擊在他的心靈,因為咱記得,就在幾個月前,鐵娃的一個姐姐就是給活活餓死的。
所以,鐵娃就這樣順從了咱,入了夥,連帶着他的小團體,從此,咱成了放牛娃中真正的“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