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面那人五旬上下,身形佝偻,帶着一個比他年紀更大的老頭往院子裡走,前面的男人看上去似是這家的男主子,就是李阿婆的男人,說是在外面做點小生意,今天晚飯時她并沒有看到。
說起來奇怪,晚飯時隻有李阿婆陪着她們一起吃飯,就連他們那個女兒允如都沒出來,等她們吃完了飯,李阿婆才端着飯菜送進西廂房裡去。
文珠正想着,就見李阿婆的男人同領進來的老頭在院子裡低聲商讨着什麼,聲音壓的很低,聽不分明,然後老頭自錢袋裡拿出銀子交到男人手上,月光下,滿臉褶子的老頭呲牙一樂,轉身進了西廂。
李阿婆的男人高興的掂了掂手裡的銀子,負手往正屋裡走。
西廂房裡的燈被點亮,随即又熄滅,隐隐有女子喘息的聲音似有似無的傳過來。
柳文珠一把将簾子阖上,臉色煞白,倚着牆急促的喘息,心裡一陣慌亂。
就算沒遇到過這種事,大概也能猜個明白,剛才李阿婆的男人分明是收了銀子把自己女兒賣了。
柳文珠眼珠急轉,半晌,又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看,院子裡一片寂靜,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女子的叫聲,貓叫似的低吟,但并沒有掙紮反抗的聲音。
這說明已經不是第一次。
柳文珠甚至開始懷疑那女子是不是李阿婆的親生女兒。
越想越覺得害怕,柳文珠恨不得現在便離開這戶詭異的人家。
然而外面天黑着,若是現在驚動隔壁的女人一起出去,恐怕隻會打草驚蛇。
柳文珠隻得按耐住不動,坐在床沿上心口撲通跳的厲害,起身忙将木椅擋在門後,又在上面放了一個瓷瓶,唯恐半夜有人進來。
躺在床上,心中惶恐不安,一直熬到後半夜,困的厲害了才合衣睡着。
突然似被什麼聲音驚醒,柳文珠猛的坐起,見天剛蒙蒙亮,屋裡仍舊一片昏暗,醒了一會神,才聽到外面似有腳步聲。
悄聲下床走到窗邊,小心的撩簾,隻見外面薄霧未散,天色依舊混沌不明,影影綽綽可見昨夜那老頭從西廂房出來,一邊系灰袍上的扣子,一邊開了大門正往外走。
“吱呀!
”一聲門關上,院子裡頓時又安靜下來。
柳文珠躺在床上,再睡不着,一直捱到天亮,聽到外面似是李阿婆起來了,正在院子裡挑水做飯。
她立刻起身,走到隔壁屋子裡,女人還呼呼睡着。
“醒醒,娘,醒醒!
”
“娘!
”
柳文珠使勁的搖着床上的女人,半晌才見女人睜開眼睛,迷瞪的看着她,含糊問道,“文珠,什麼事啊?
”
柳文珠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這戶人家不太對勁,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要趕緊離開!
”
女人睡覺時摘了黑紗鬥笠,一張黑漆疤痕交錯的臉上眼睛懶散的眯着,“哪裡不對勁?
”
柳文珠忙将昨晚的事說了一遍,女人打了個哈欠,不在意的道,
“是不是你看錯了?
李阿婆好心收留咱們,咱不可不能随便冤枉人家。
”
“不管怎樣,我們一定要走!
”
女人極不樂意,“這幾天又冷又餓,好容易有個落腳的地方,你這又鬧什麼啊?
”
柳文珠拿了衣服給她穿上,“别啰嗦了行不行,現在就走!
”
兩人自屋裡出來,正好碰到要進門的李阿婆。
李婆頭發盤的整齊,頭油光亮,笑道,“兩位起的早啊,我熬了粥,又炸了油條,很快就好,兩位梳洗等着吃飯吧!
”
柳文珠客氣笑道,“不必麻煩了,叨擾了一夜實在感激,我們這就走了!
”
李婆一怔,笑容也僵下來,“這是怎麼了,怎麼說走就走?
是不是照顧的不周到?
”
“沒,很感謝阿婆的收留,隻是我們想起城裡還有一個親戚,想去投奔,就不叨擾阿婆了!
”
李婆讪笑了一聲,眼睛一轉,擡頭道,“行,兩位要走,我也不能硬攔着,隻是怎麼也得吃了早飯再走啊,要不街坊鄰居都得笑話我們家連飯都不管!
”
柳文珠還未搭話,她身後的女人已經道,“是、是,那我們吃了飯再走!
”
柳文珠眉頭一皺,唇角擠出抹淡笑,“真的不麻煩了,我們還是現在就走吧!
”
“嗳!
”李阿婆攔在兩人前面,笑容寬厚,“就算去投奔親戚也不急在這一時啊,吃了飯,我送兩位出門!
”
“對啊,文珠,還是吃了飯再走吧!
”女人也跟着幫腔道。
柳文珠恨恨瞪了身後女人一眼,隻得無奈點頭,“那勞煩阿婆了!
”
“沒事,兩位在屋裡做好了,我去把粥端來,馬上就好!
”
李阿婆笑了一聲,忙往外走。
早飯依舊是三個人吃飯,住在西廂房李阿婆的女兒沒出來,連昨夜柳文珠透過窗子看到的那個男人也不見了蹤影。
早飯是熬的稀米粥,炸的油條,一疊鹹菜,旁邊女人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油條,吃的啼哩吐噜,柳文珠看她一眼,眉頭緊皺,眼中忍不住厭棄。
“來,喝粥,多喝點!
”李阿婆依舊熱情的不斷給兩人添皺夾菜。
吃了飯,兩人剛要起身告辭,柳文珠走到門口,突然一真頭暈目眩,身體無力,倚着門框便滑在了地上,她身邊的女人也緊接着倒了下去。
“你、你在飯裡做了手腳?
”柳文珠無力的擡手指着李阿婆。
李阿婆一改方才的敦厚,滿臉獰笑,居高臨下的看着兩人,抱兇哼笑道,
“吃了我的飯,穿了我的衣服,還想走?
我實話告訴你們,進了我的門的,想走可沒那麼容易!
”
說罷,對着側門喊了一聲,“拿繩子來,綁好了!
”
側門一開,昨夜半夜回來的男人頓時走了過來,手裡拿着麻繩,看着地上的女子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在她身上打量。
“倒真是個美人胚子!
”
“自然,我看人的眼光還能差了?
”李婆得意的道。
“底細問清楚了嗎?
别惹了亂子!
”
“問清楚了,就是外鄉來這裡逃難的,男人死了,就這娘倆!
”李婆靠在桌子上,磕着瓜子不在意的道。
“那行!
”男人咧嘴露出滿口黃牙。
柳文珠驚懼的往後退,“不要碰我,不要、”
男人走過來,伸手去捆她的手腳,背對着李婆,在柳文珠身上一陣亂摸,柳文珠心中一急,腦袋發暈,頓時身子一歪暈了過去。
天剛亮,延壽宮裡,沒了那群嫔妃來吵鬧,二白睡的十分香甜。
燕昭宇在上朝前來了一次,坐在床邊,看着二白睡的正熟,不忍擾她,隻坐了一會便走了。
寝殿中挂着煙霞色的鲛紗帳曼,暗光流轉,殘香幽浮,殿内一片靜谧。
二白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睜開眼,看着頭頂雕龍刻鳳的大床和銀绡珠簾,伸了個懶腰,喊道,
“果子!
”
果子就守在外殿,聽到聲音立刻走了進來,掀起床帳笑道,“小姐,你醒了?
”
陽光突然入内,二白眯了眯眼問道,“什麼時辰了?
”
“巳時三刻了!
”果子道。
二白瞪大了眼,“我怎麼睡了這麼久?
”
“看小姐睡的好,我都不忍心喊你起床!
”果子打開櫃子取了一套嫩綠色的裙衫,遞給二白。
二白撓了撓睡亂的墨發,臉蛋嬌嫩純淨,帶着一抹剛睡醒的無辜,“再這樣下去,我都要廢了!
”
每日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怪不得宮裡的嫔妃都閑把吵架當樂子!
二白穿好了衣服,剛出寝殿,就見芙洛帶着宮女走了進來。
手裡還拿着一把梅花,走的近了小跑兩步,歡喜笑道,“鸾姐姐,我一早摘的梅花,送給你的!
”
梅花上還帶着剛化的霜雪,冷香清幽,二白攬上她的肩膀,“走,鸾姐姐帶你去玩!
”
“去哪玩啊?
”芙洛像個小丫頭一樣,激動的看着二白。
“去了就知道!
”
兩人出了宮,穿過熱鬧的長街,在臨江閣門前停下。
幾乎是同時,對面也有一輛馬車停下,慕容遇自馬車上跳下來,看到二白頓時喊道,
“鸾兒!
”
說話間已到了二白的車前,邀功似的道,“接到下人傳話,我立刻就趕來了!
”
芙洛冷哼一聲,嫌棄的道,“怎麼是你?
”
說罷一擡頭,立即又轉犯為喜,嬌聲喊道,“君烨哥哥,你也來了?
”
二白轉眸看去,隻見君烨一身淡藍色錦衣華服自馬車上下來,墨發束在腦後,矜冷中添了幾抹别樣的潇灑俊逸。
二白隻邀請了慕容遇,沒想到君烨也會一同來,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宮裡嗎?
君烨淡淡看着她,眼神深沉,帶着許多她無法看清的情緒。
慕容遇看着一臉花癡狀的芙洛,不屑的冷哼一聲,随即轉身對着二白笑道,“鸾兒,我們進去!
”
兩人轉身往臨江閣裡走,二白手裡還把玩着一支芙洛送給她的梅花,慕容遇随手給拿了去,嬉笑道,“這花是鸾兒送給我的嗎?
真好看!
”
芙洛立刻沖上來去搶他手裡的梅花,“什麼送給你的?
這是本公主送給鸾姐姐的!
”
慕容遇擡手躲開,“現在鸾兒送給本世子了,那就是本世子的,誰也不許搶!
”
“慕容遇,你給本公主拿過來!
”芙洛氣極,追着跑上去搶。
“少耍你的公主威風,在本世子這裡不管用!
”慕容遇閃身躍上木欄,往上跑去。
好在此時臨江閣裡沒什麼客人,兩人沿着木梯往上,一個跑一個追,很快便沒了蹤影。
寂靜的木梯上,隻剩二白和君烨兩人。
君烨俊顔輕淡,走的不緊不慢,側顔疏朗,淡定無波。
二白走在他身側,亦是沉默無語。
本是最親密的人,此時卻似隔了無法跨越的溝壑,曾經的耳鬓厮磨、輕言暖語,都恍若隔世。
二白不知道君烨現在是不是恨她,對于藍玉臣她還能說一聲抱歉,對君烨,似乎說什麼都頹然,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
二白垂着眸,濃密的長睫遮住目中情緒,看上去神色冷清,
君烨淺淺瞟她一眼,臉上陰郁中濃郁了幾分。
“蹬蹬!
”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踩着木梯自樓上跑下來,還未見到人,就已經聽到急迫的喊叫聲,
“讓開,讓開,麻煩讓一下!
”
二白聞聲倏然擡頭,隻見樓梯的拐彎處一小二端着一盆熱水飛快的往樓下跑,盆裡騰騰冒着熱氣,散發着濃濃藥味,似是藥浴熱湯。
木梯不算窄,但也隻容兩人并肩而過,那小二急匆匆而來,手被燙的哆嗦,根本停不下來,眼見便到了跟前。
君烨眉心微蹙,一把将二白攬過,錯後一步貼在木欄上,緊緊把她抱在懷中。
“多謝、多謝!
”小二一邊喊着,一邊急急往下跑。
二白被男人困在懷裡,熟悉的淡淡冷香襲來,她閉了一下眼睛,竟然有些貪戀。
随即眸子睜開,想要起身。
男人手臂突然收緊,讓她再動彈不得。
氣氛頓時靜下來,二白看不到男人的面孔,隻聽到他兇口有力的心跳,雙臂抱的那樣用力,似要将她揉進身體裡一般。
樓下掌櫃的似在罵那小二莽撞,聲音模糊,回音穿來,更顯的木梯上安靜。
“君少、君少?
”
“鸾兒?
”
大概是慕容遇見君烨和二白很久沒上去,站在三樓樓梯口上喊他們的名字。
二白臉上竟有些熱,掙紮着起身,不敢看男人的臉,轉身快速的往樓上走。
君烨依舊倚在木欄上,薄唇緊抿,眸底若寒潭清寂。
二白上去,雅房裡,慕容遇正盤膝坐在地上喝茶,芙洛氣哼哼的站在一旁,手裡拿着隻剩光秃秃樹枝的梅花。
見二白進來,芙洛立刻兩眼一紅,舉着手裡沒了花的梅枝哽聲道,“鸾姐姐,你看這花,都是他弄的!
”
慕容遇立刻擡眼道,諷笑道,“争不過隻會哭和告狀,從小就這點本事!
”
“你!
”芙洛立即将眼淚憋了回去,秀眉冷豎。
“阿遇!
”二白斥了一聲。
慕容遇讷讷閉了嘴了,低頭繼續喝茶。
芙洛也扭過頭去,坐的離他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