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詩要集》乃是出自民間的一本詩彙,編者記錄了自前朝末年到南秦宣德十年之前一些流傳甚廣的詩詞。
其中固然不乏名家名作,但由于編者的水平有限,其中自然也有好些詩句很是平平。
說得難聽些,有些甚至算得上的秾詞豔曲的,也因流傳甚廣而被記載了其中。
在座的都是南秦頂級的豪門貴族,哪裡接觸過這種詩集?
這本《百詩要集》顯然是那些窮酸秀才編給那些最下等的寒門士子看的。
貴族裡,無論男女平日裡都巴不得交往名士,出席各種雅集詩會,來提升自身的格調。
這個甯玖倒好,一個名門貴女,居然自降格調的去看這些書,這對于在座的貴族而言,她此舉無疑是自甘下賤!
一時間,衆人落在甯玖身上的目光也由憐憫變為鄙夷。
甯玖目光觸及《百詩要集》時微微一斂,同時孫嘉行和《百詩要集注》也從她的腦海中飛速掠過。
永嘉大長公主指着《百詩要集》怒道:“事到如今人證物證在。
來人,立時将甯六娘給我押下去,待我禀明聖上之後,再做發落!
”
男子席位那邊,裴延見此甯玖處境不妙,心中十分焦急,“顧三,你可有辦法替她解圍?
”
顧修遠聞言,掃了他一眼,心下了然,“現在局勢尚且不明,若她真竊用了聖穆太後的詩句,這事恐怕我們也無能為力。
若是此事非她所為——”按理說這種情況下,作為當事人的甯玖無論是真的化用了聖穆裴太後的詩句,還是被冤枉的,或多或少也會有幾分慌神的。
顧修遠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從始至終,那個甯六娘的臉上雖有慌色,可那雙眼中卻是平靜如薄,絲毫波瀾都沒有。
這态度,實在是冷靜有些不像話了。
想到薛九說的甯六娘不容小觑……顧修遠覺得這事更有意思了。
能得薛九那厮一句不容小觑的評價,說明這個甯六娘必定有她的過人之處。
顧修遠接着道:“總之,此事尚未結果,先别着急下定論。
”
裴延仍是急躁難平,見顧修遠不欲出手,又看向孟嘉,“孟三,你表妹被人冤枉了,你倒是想想辦法啊!
”
孟嘉搖了搖頭,“你莫慌,這事我比你們更擔心。
方才我本出面為六娘正名,她卻給了我個不要妄動的眼神。
你放心,我這個表妹做事情向來有分寸,不妨先看下去再說。
若是到了實在不得已的局面,我們再出手。
”
裴延聽言煩躁地撓了撓頭,算是答應了孟嘉的話。
而男子席位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薛昱正按捺着自己的欣喜。
今日永嘉大長公主設的這局,他也是知曉的。
對于薛昱而言,甯六娘的名聲越臭,他才越好接近。
薛昱想着那日東陽侯府廊下少女冷然不屑的眼神,不由微微收緊拳頭,微斂的眸中帶着幾絲扭曲的得意和勢在必得。
甯氏六娘,上一次寶華寺讓你僥幸逃了,今日你可不會那般好運了。
從今日起,你便注定會是我薛昱的囊中之物。
似乎是若有所感,甯玖借着眼角的餘光循了過去,視線果不其然便落在了男子席位角落裡的薛昱身上。
甯玖瞧着微微垂首,餘光看不清薛昱此時的神情,隻能隐隐瞧着他的一個側面。
但,僅是這樣一個側面,就已讓她沒由來的泛出一陣惡心了。
不用瞧,她也能夠想象得到此時薛昱會是什麼表情。
得意?
又或是欣喜?
她下意識斂眸,借機斂住眼底的嘲諷。
也是,他是該得意的,畢竟他和安平郡主等人也就能得意這一時了。
安平郡主素有賢名,這種時候自然要表現一番,她忙道:“大長公主殿下!
六娘年紀輕,不知道被誰人拾掇求勝心切,才犯下了這等投機取巧的事情!
她并非是有意對聖穆太後不敬,說來……說來此事也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失職,是我教養不當,這才讓六娘犯下了此等大錯!
但還請長公主殿下念在六娘初犯,從輕發落。
”
安平郡主臉上适時露出羞愧難當的神色。
甯瑾也道:“懇請大長公主從輕發落。
”語畢也跪在了安平郡主的旁邊。
安平郡主和甯瑾這招扮柔弱,博取人好感的招式果然是屢試不爽。
眼下她和甯瑾這般一心求和,為甯玖求情不惜下跪的态度與甯玖本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方是心慈心善,寬和大量之人,另一方卻是臭名昭著,竊人詩文的卑鄙小人。
孰優孰劣,一眼便知。
于是有人唏噓,“安平郡主母女對這個甯六娘也是沒話說了,事情都到這種份兒上了,居然還這般為她求情。
”
“可不是嘛?
我就說從前怎麼未曾聽聞過甯六娘的才名,怎麼自打去年鬥詩會後,就突然傳出了她的名聲……如今想來,這才名來得也實在是太快了些。
說不得她去年也是……”
話到一半就停,但周遭的人皆是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表情。
什麼才名,說不定這個甯六娘就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
否則如何做得下這等子剽文竊詩的事兒?
崔淑妃和鄭德妃看到這種地步,若是還看不出今日這事兒的貓膩,那也不配位居這四妃之位了。
四妃當中,隻有王貴妃和崔淑妃二人生下了皇子,并且平安長成,成為如今皇位有力的競争者之一。
鄭德妃和盧賢妃二人均無皇子,隻有公主。
永嘉大長公主頗得盛寵,如今雖然不管庶務,但她在範陽盧氏一族當中說話卻也極有分量的。
所以對于崔淑妃來說,這永嘉大長公主和她背後的盧氏是值得交好的。
崔淑妃的眼眸微微眯了一眯,目光下意識從甯玖的身上掃過。
這個甯六娘極受她外祖父輔國大将軍府孟善的寵愛,若是今日能施以援手……說不得能同時賣懷化将軍甯晟和輔國大将軍孟善一個好。
可如此一來,便少不得要得罪永嘉大長公主和範陽盧氏了……
思索一番,崔淑妃最終決定什麼都不做,裝傻充愣安安靜靜地在旁邊瞧着。
如此,既不得罪甯六娘,同時也算是賣給大長公主一個人情。
至于鄭德妃,心中很是清楚,此事跟她毫無幹系。
她自然不會傻到摻和到裡頭,沒得讓自己沾染了一身腥,也是同崔淑妃采取作壁上觀的态度。
甯玖冷眼瞧着安平郡主二人按捺住眼底的喜色做戲,唇畔勾出一個譏諷的弧度道:“無需母親替我求情。
”
說罷,她擡首看向永嘉大長公主,脊背挺直,毫不畏懼地同她對視,“因為,這幅詩畫壓根兒就并非是我所作,既無罪名,何來求情一說?
”
永嘉大長公主怒道:“放肆!
這麼說,你是的意思是我冤枉了你?
!
”
甯玖搖頭,“六娘不敢,但這畫上的詩句确實不是出自六娘的手。
方才還未覺得,如今瞧着,倒叫我覺得有些眼熟。
”甯玖好似故意思索似的,微微皺了皺眉。
而後她的唇畔忽然漾開一笑,眉頭舒展,視線定在甯珊的身上,“是了,這字我瞧着倒是很像我二姊的手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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