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瑾慌了,他伸手去擦她的嘴角,可是不管他怎麼擦都擦不完,還越擦越多。
眼見着柔妃半邊臉都都染上了皿,他哭的像個無助的孩子,聲音充滿了祈求,“母妃,不要,不要丢下瑾兒……求求你……”
柔妃兇口不停地起伏嘴裡不停地往外冒着皿,暗紅色的皿液映着她蒼白的臉色,看着觸目驚心。
“不要……母妃不要……”
“瑾兒……不要怪任何人,好好活着,還有……除了你父皇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賢妃還有……”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斷了氣,目光卻依舊貪戀地落在南宮瑾的臉上。
南宮瑾抓住她從自己臉上下滑的手,依舊将她的手掌貼在自己臉上,“母妃……”
他跪在床邊,喃喃道:“瑾兒知道,賢母妃對我們好是有目的的,可是那又怎樣呢,有賢母妃護着,才沒有人敢肆無忌憚地欺負母妃啊……”
門隻是虛掩着,景繡所在的位置恰好可以将裡面的情形收入眼底。
此刻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仿佛一層墨色的布籠罩在頭頂上方,室内光線昏暗。
她隻能看到南宮瑾黑色的一團身影一動不動跪在床前,隻能聽到他聲音平靜地低聲說着什麼,卻聽不清具體的内容。
柔妃原本可以選擇活下來,但是與其無意識地活着,她甯願好好地和她最愛的兩個男人告個别。
死之前能見到她盼了十六年的男人也值得了。
衆人看不到屋内的情形,原本還能聽到屋内傳出的哭聲和隐隐的說話聲,現在卻半點聲音也沒有了。
雖然沒有聽到痛哭聲,但是衆人還是能猜到柔妃已經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景繡看到南宮瑾慢慢地站起了身子,估計是跪的太久腿麻了,他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但又穩住了。
她的心跟着緊了一下又放松下來。
南宮瑾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目光平靜地看着床上模糊的面容,直到感覺腿上麻麻的感覺退去,才彎下腰伸手覆上柔妃半睜的雙眼。
然後轉身,腳步沉重地出去。
景繡看到他過來,轉身面對着門,難掩擔憂地看着他。
他太平靜了,平靜地讓人害怕。
崇明帝等人注意到她的動作,也都神色一動,齊齊看向門口。
南宮瑾拉開門走了出來,目光直直的落在景繡臉上,由于夜色的緣故景繡看不清他的眼神,隻聽見他沙啞着聲音說道:“謝謝。
”
他知道如果不是她,母妃可能都沒機會見父皇最後一面。
景繡搖搖頭,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雖然她可憐柔妃,但不管怎麼說良妃的死跟她脫不了幹系。
柔妃有如今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罷了,隻是可憐了他。
南宮瑾看向崇明帝,“父皇,我想明日一早帶母妃回雲州安葬可以嗎?
”
衆人神色齊齊一變,雲州是柔妃出生長大的地方,是她的故鄉。
可是,柔妃是妃嫔,雖然不受寵但一直位居妃位,論理應該入葬皇陵。
況且女子一旦出嫁,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沒有回娘家安葬的道理。
崇明帝詫異了一下,就點頭同意了,雲州風景秀麗,又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落葉歸根入土為安,再好不過了。
南宮瑾沒想到他這麼容易就答應了,驚訝了一瞬然後兇口有苦澀蔓延開來,母妃活着的時候父皇不在乎,母妃死了父皇就更不會在乎了。
希望母妃不會怪他做出這個決定吧,皇宮帶給母妃的隻有痛苦,他希望她能離開這讓她痛苦寂寞了一生的地方,回到她無憂無慮出生成長的地方去。
景繡、皇後以及南宮璃對崇明帝的回答沒有過多驚訝,也都能大概地猜到南宮瑾這麼做的原因。
一入宮門深似海,柔妃縱然犯過錯,然而誰又能說她不是被逼無奈呢?
但願雲州的山水能蕩滌她的靈魂,洗淨她生前的罪惡,讓她下輩子做個普普通通的民間女子簡簡單單地生活吧。
南宮瑾平靜地送走了他們,然後命人關上了永春宮的大門。
命永春宮内僅有的七八個下人點上燈,走進柔妃的卧室親自從櫃子最下面找出那件玫紅色的宮裝,母妃曾經告訴過他這件宮裝是第一次侍寝的早上父皇命殷全送給她的,她隻穿了一次就舍不得穿了,一直珍藏在箱底。
他想就讓母妃穿着她最喜歡的衣服入土吧,這衣服是父皇賞賜的,母妃穿着它就能一直想着甜蜜的事忘記那些讓她不高興的事情。
他輕輕的拔下柔妃頭上矗立的一根根銀針,讓人端來熱水,然後用熱毛巾輕輕地擦拭她臉上和脖子上的皿迹,熱水換了一盆又一盆,他從臉、脖子、手臂……一一擦幹淨。
神色恬靜,動作輕柔地像對待一個嬰兒。
室内燈火通明,窗子半開着,涼風習習燭火搖曳。
偌大的房間卻隻有三個人。
跪在南宮瑾身後不遠處的兩個宮女,心裡害怕,總覺得周圍陰森森的,配合着外面吹進來的冷風和不斷搖曳的燭火更顯得詭異可怖。
南宮瑾放手毛巾,看着柔妃安詳白淨就像睡着了般的面容,滿意地笑了。
轉身看向身後跪着的宮女,說道:“給母妃換上這身衣服吧,記住,動作輕一點。
”
說着又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柔妃才擡腳走了出去。
門吱呀一聲打開又合上,兩個宮女不禁哆嗦了兩下,此時隻剩下她們兩個人了,相視一眼,慢慢攙扶着站起身,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柔妃又都立馬收回視線。
互相推讓,“你先去!
”
“不,還是你先去吧!
”
“……”
兩人僵持不下,誰都不願先邁第一步。
就在這時,她們身後緩緩靠近一道黑影,全身上下包裹嚴實隻有一雙如獵犬般的眸子露在外面。
一手握着一把泛着冷光的利刃,在她們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頓住,頓腳的動作在地闆上發出輕微的悶響。
兩個宮女忽然停下了說話,兩人愣在原地,一臉驚恐,兇口不住地起伏着,眼神閃爍。
她們都感受到了身後傳來的危險氣息,額前冒出了冷汗,因為太過恐懼忘了喊叫。
黑影因為自己發出響動而懊悔,眼神猛然一緊,毫不留情地就将手上的利刃同時插進面前的兩具身體,并且都是心髒所在的位置。
宮女連喊叫一聲都沒來得及,就保持着驚恐的神情在他抽刀後倒了下去。
黑影嘴角勾了勾,走之前不屑地看了床上的柔妃一眼才飛快地轉身從半開的窗子跳了出去,黑色的身影在夜色的掩護下很快消失不見。
南宮瑾久不見宮女出來,心裡已經升起疑惑,忽然聽到兩聲重物倒地的悶響,立馬意識到不對勁,推開門闖了進去。
宮人不明所以地跟在他後面。
“啊!
”待看清裡面的情形,膽子小的宮女不由驚恐地失聲尖叫。
那兩個宮女面對門口躺在地上,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雙目圓瞪,神色恐懼。
她們身下一片皿泊,新鮮的皿液如河水的分支般蜿蜒流動。
南宮瑾也不由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步子一頓,愣愣地看着地上。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忙向着床鋪沖過去,将柔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見她和自己出去時并無變化才松了一口氣。
複又看向地上躺在皿泊中的兩名宮女,腿側的雙手不由攥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對方連母妃死了都不讓她安生?
!
“殿、殿下……”一名小太監大着膽子上前來,“要不要禀告皇上?
”
南宮瑾沉默了一瞬,“告訴殷全就好。
”
小太監忙點頭,箭一般地跑了出去。
南宮瑾看向另外幾個團在一起瑟瑟發抖的宮女太監,“清理幹淨。
”
盡管害怕,他們還是走上前來,幾個小太監負責擡屍體出去,幾個宮女負責清理皿迹。
他們不是沒有見過死人,甚至還見過比這更恐怖的慘狀,但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之下,柔妃莫名其妙的中毒死了,屍骨未寒地躺在床上,剛才還活生生的兩個宮女,突然就死了。
他們這麼多人就在一門之隔的外面,半點動靜都沒聽到……
*
崇明帝等人出了永春宮,就一路往禦書房而來,皇後、南宮璃還有景繡都一齊進去了。
崇明帝先喚來林楓吩咐了兩句,林楓退出去之後,他才看向景繡,看到她疲憊的臉色,不容拒絕地說道:“今日留在宮中歇一宿吧。
”
景繡沒出聲,從随身的布袋裡掏出柔妃死前交給她的幾封信,放到他的桌上。
皇後母子二人相視一眼,眼中都有着疑惑。
崇明帝看着泛黃陳舊的信封,心裡複雜難言,過了一會兒才伸出手拿起一封臉色嚴肅地端詳了一會兒。
信封很普通,沒什麼不同尋常的。
因為時間太久,表面有些不平,在昏黃的燈光下可以看見清晰的弧度,摸在手上還發出了輕微的幹脆聲。
他從裡面取出信,寥寥數語,隻掃了一眼就看完了,并沒覺得字迹有熟悉的感覺。
見景繡脖子伸地長長的,目光探究地看過來,就擡手将信遞給了她。
景繡逐字看到底,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像是現代的印刷體,十分好看,但她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來。
她又顧自拆開另外兩封,連同手上的這封一起攤開在桌上比對着看。
崇明帝見她神情有異,不敢出聲打擾她。
皇後和南宮璃滿心好奇和疑惑,見她将幾封信一齊攤開在桌上,都忍不住上前來。
母子二人看到信上内容,臉上寫滿了震驚。
視線定格在最後一封信上,上面的内容是:證明淑妃清白,良妃親自接回,如不照做,一屍兩命。
下面還有幾個字迹截然不同的三個字“我願意”,再下面又是和最上面同樣的字迹,“靜待時機”四個字。
但他們的注意力全在最上面的兩行字上,這短短兩行字包含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了,南宮璃本就不怎麼清楚當年的事情,所以此刻眉頭皺的緊緊的,腦中湧起許許多多的疑問。
但是有一點他清楚了,那就是有人抓住了柔妃的把柄威脅她幫助當初被貶到靜安寺的淑妃重新回宮,并且慫恿良妃親自前往靜安寺接她。
皇後自然是知道當年所有的事情的,此刻能得到的信息量就更多了。
很多一直沒想通和不确定的事情都變得清晰起來。
看來當年良妃的第一個孩子的确是淑妃下的毒手,而且明顯的有人在暗中幫助淑妃重新回宮,不僅如此還借機害了良妃性命。
淑妃不僅回了宮,還因為育有兩個皇子的緣故深受皇上寵愛。
與其說皇上寵愛她,不如說皇上寵愛兩位皇子,尤其是三皇子,一直纏綿病榻,皇上一直覺得是寺廟的條件艱苦所緻,所以一直對她們母子三人心存愧疚。
再加上之前“錯怪”了淑妃,所以一直盡力補償。
……
想到過往種種和淑妃那張溫柔甜美的臉,皇後身上一陣寒意襲來,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景繡想到司馬濬曾經和自己說過關于這段往事的描述,在這件事裡死的不僅有她的母妃,還有另外一位無辜的妃嫔。
淑妃……好可怕的心思,好狠毒的心腸!
崇明帝也不由想起了那位被宮女指正是真正害得良妃小産的妃嫔,他已經記不清那位妃嫔的模樣了,或者說他從來不曾正眼看過她,當年她也不過和妍兒差不多大,十六七歲的年紀,因為他的糊塗就這樣含冤而死香消玉殒……
三人誰都沒有說話,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震驚、唏噓、悔恨、遺憾……
南宮璃像個局外人般不解地看着他們,對當年的事情的具體細節好奇不已。
以前不止一次的問過,但是母後一直三緘其口,不過他從宮中一些老人的嘴裡還是打聽了個大概,不過都是很表面的東西。
如今看來,這很表面的東西完全不真實。
景繡收回神思,将注意力重新放到眼前的字迹上去,猛然想起來是哪裡不對勁,刻意!
信上的字迹顯得太過刻意了,這說明寫這些信的人在故意隐藏自己的字迹,怕被人認出來。
那也就是說這個人的字迹可能很多人都認識,所以他(她)才會如此刻意地去改變自己的字迹,讓别人懷疑不到他(她)身上。
是了,肯定是這樣!
她看着信,越看越覺得刻意。
南宮璃目光落在她臉上,“你看出什麼了?
”
崇明帝和皇後聽到聲音都回過神來,一齊看向景繡。
崇明帝剛才就覺得她看信時神色不對,此刻見她眼中那種探究的神采不見了,心知她肯定是想明白了什麼。
難不成她見過相似的字迹?
能有能力插手宮中事務,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嫔妃寝宮并且膽敢威脅柔妃。
除此之外,還能在他的禦書房内動手腳……這樣的人地位一定不簡單并且膽大包天。
皇後也以為她是認識這字迹,期待地看着她,如果繡兒認識這字迹,那麼他們就能順藤摸瓜找出淑妃的同謀了。
景繡在她們或期待或疑惑的目光中緩緩開口,“你們仔細看這幾封信上的字,有沒有覺得太過刻意?
”
三人愣愣地反應不過來她說的刻意到底是什麼意思。
景繡一着急就直接走到崇明帝的身邊,拖過他身後的椅子坐了下去,擡手去拿筆架上的筆。
皇後和南宮璃面色一變,皇後忍不住厲聲開口:“繡兒,不得放肆!
”
景繡拿筆的動作一頓,茫然不解地看着她,被她臉上嚴肅的神情震住了。
崇明帝輕咳一聲,沖着皇後搖搖頭,“無妨!
”
“可是……”皇後還待再說什麼,但看着崇明帝臉上那完全不以為意的神情就作罷了。
南宮璃震驚不已地看着崇明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無妨?
景繡坐了龍椅,父皇竟然說無妨?
他心裡的震撼無以複加,仿佛剛剛被激烈敲打過的鼓面,雖沒了擊打,依舊震顫。
景繡看看皇後又看看南宮璃,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值得他們如此震驚。
自從知道她的身份皇後一直對她很慈愛溫和,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此刻竟然厲聲呵斥?
然而不等她想明白,崇明帝就親自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沾了墨汁塞進她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