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老族長他們以後,屋子裡就剩下了布楚和李綱師徒二人,李綱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布楚拎起茶壺給老師的茶盞添了些熱水,然後恭敬的坐在一旁等老師思考完。
過了一會,李綱端起茶盞“勉之呀,為師問你,今日為師與那些官員之間的談話恭維,你可曾聽出來什麼”
布楚想了一下,起身回答道:“不知老師問的是與他們談話的内容呢,還是那些官員的态度呢?
”
“嗯,你都說說看吧。
”
“是,弟子看來若老師問的是談話的内容,弟子覺得那些官員言語之間似是有諸多試探,總是欲言又止,言不盡詳,似是對老師被封位宣撫使一事很是意外,又有些提防。
若老師問的是那些官員的态度嘛,弟子覺得這些人好像沒安什麼好心。
”
“喔?
那你說說他們怎麼個沒安好心?
”
“弟子觀那幾位官員雖然态度恭謹,言語客氣,但與老師聊了一下午也沒有聊到什麼實際的事情上去,反而時不時的勸老師搬到州府之内把這個村子交由他們管轄即可,被老師拒絕之後,那湖南知州蘇海偉的語言之中似乎是有一點點譏諷的意思,這個弟子倒是不明白為何了。
”
李綱笑呵呵的看着自己這個弟子的回答,等布楚說完,老人家點了點頭,背負着雙手起身走到院子裡,布楚自然也是跟在他身後,李綱看着滿天的星鬥感慨的說:“這也是為師今日為何讓你跟着的原因,本就是想讓你看看這官場之中的人是怎麼說話做事的,你能看出來這麼多,已經出乎為師意料了,你天資聰慧,老夫生平也未見過有幾人能在你這個年齡便如此機敏沉穩的,但天資聰慧乃是一回事,這官場宦海裡的深淺卻不是聰明就能理解的,如你所說,今日老夫與那幾人談話之間雖然看起來其樂融融但實際上什麼事也沒談成,他們來此的主要目的不過是想探探為師的根底,想知道老夫究竟想要做些什麼,所以言語之間才會諸多試探,這官場之中本就是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你今日所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日後若是也與這些人打交道,切記話過三句不能信,人笑三聲未必親。
”
“是,弟子敬遵老師教誨。
”
“嗯”,李綱點了點頭,話鋒一轉,突然有些嚴厲的說道:“至于你剛剛所說的湖南知州蘇海偉言語之中的譏諷,哼,為師告訴你,這些人别的不行玩弄權柄的本事倒是個個精通,他今日邀為師去州府居住,為師之所以沒有答應,就是應為一旦為師去了州府,那再想出來就難了,不是他們會對為師如何,他們隻要派人每日跟着為師,那為師想做想看什麼都隻會是他們安排好的,所謂貪官污吏本就是一體,到時他們上下一心,莫說為師這個剛上任的宣撫使,就是欽差大臣來了,也會被活活的架空動彈不得,官場之中不是你有心想做事就能做的,他們總有辦法讓你什麼事都做不了,然後慢慢的變成和他們一樣無能,老夫當年為相時,曾插手整頓軍務,當時聖上還算勤勉,對老夫也是一力支持,但即便是這樣,老夫最終還不是個罷官奪職的下場!
”
不知道是不是這些話觸動了自己内心中不太願意觸及的地方,李綱的神色略微有些暗淡,頓了頓,歎了口氣才繼續說道:“為師這些年遠離官場,多虧了前些年的隐居和這些年的周遊天下,才讓自己的心稍微歇息,從而想通了從前未曾想通的事,我大宋的官場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蛛網,身處其中,不管你想向那邊使力,最終反彈回來的壓力都會更大,唉,牽一發而動全身,朝中不是沒有想做事的人,但明哲保身的人更多,久而久之大家都動彈不得才造就了這樣的局面,而聖上就是這個蛛網裡最大的蜘蛛,這個網上所有的風吹草動他都知道,而他所想的就是維持和保護這個網不破,唉,帝王心術守重制衡,千百年都是如此。
人過五十知天命,老夫先在覺得這就是老夫的天命,勉之啊,為師之所以願意卑躬屈膝放下名節,也是因為在你這裡受到了啟發,你是一個務實的人,想到什麼就去做了再說,所以才會有了這片村落,這些流民說起來都是受了你的恩惠,你的成功讓老夫覺得,不是事情做不了,而是顧及太多了,既然朝中有如大網動不了,你我二人就跳出這朝中,專心實意的做事情,老夫也算是孤注一擲了,呵呵。
至于你不知那蘇海偉為何言語之中有譏諷,老夫告訴你,在他眼裡即便我們把這些難民聚集起來,即便有了這麼大一個村子,也是無用之功,早晚我們也會跟他們一樣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動不了,他們呐,是在嘲笑咱們呢。
但是他們注定是要失望的,老夫為了這個村子,為了這些難民連名節都不要了,又豈會再回到那張大網之中,勉之呀,老夫自覺年事已高,很多事做起來已是大不如前了,你要快些長大,早些替老夫分擔才是呀。
”
老者把目光從滿天的星辰中收回來,仿佛把黑夜中的星光也收進了眼中,轉過身看向布楚的時候,那渾濁的雙眼竟讓人不敢直視,布楚的鼻子酸酸的,老人是真的把他當成了繼承衣缽的人,這些話估計對李宗之都沒有說過,布楚揉了揉鼻子,看着老者慈愛的雙眼,不由想起這個老者在曆史上是因為聽到宋金議和無力回天最終郁結而死,這樣的結果太讓人悲痛,自己這一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樣的慘劇再發生。
“老師對弟子的疼愛,弟子銘記于心,請老師放心,弟子一定會陪在老師身邊專心實意的做事情,此生以此為志絕不敢忘。
”布楚雙膝跪地,給老者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李綱将他扶起來“記住就好,記住就好。
”
夜色漸漸的深了,北風裹着寒流一股又一股的吹來,師徒二人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布楚忽然想起了什麼,把李綱扶進屋内坐下。
“老師您先坐一下,我有東西拿給您看”
“喔?
是什麼?
”
“您先坐一下,一會就知道了”說完布楚一陣風似的跑回營地裡的一個房間,推開房門,隻見屋内的牆壁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地圖,屋子的正中央處還有一個巨大的沙盤,沙盤之中的各個山頭之上,插滿了寫着順序的小旗子,布楚在房間的一張桌子後面拿出一本厚厚的書本揣進懷裡,想了想,又把大虎今天帶回來的地圖也塞進懷裡,然後關好門跑了出去。
李綱坐在桌子前喝着已經涼了的茶水,他很喜歡布楚弄出來的這種茶葉,先苦後甘,回味無窮,正在品嘗間,布楚已經跑了回來,李綱好奇的看着他“拿過來了?
”
“嗯,拿過來了,老師您看,就是這個。
”布楚從懷裡掏出那本厚厚的書本,畢恭畢敬的放在老人的面前,跳動的燭光下,李綱輕輕的翻開了書本的第一頁,上面赫然寫着“五年改造計劃”六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