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二章
看着遠處被馬馱着、衣衫不整但膘肥體壯的劉員外,楊尚荊就歎了口氣,一句詩到了嘴邊,卻生生吞了下去。
念詩也要講究一個基本法,那就是要麼亂世,要麼自己胳膊腿夠粗。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種詩,杜甫可以念,因為當時亂的一匹,禮部那幫牲口自顧不暇,哪裡有功夫搭理他?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這種,張養浩之所以能噴,并不是因為他是什麼元曲大家,而是因為當時他已經牛的一批,無論是官位還是名聲,都已經達到了一定的高度了――緻仕之前能當上禮部尚書、中書省參知政事的,那妥妥的大拿;緻仕之後,還特麼在家默默地裝逼,一臉拒絕了朝廷的七次征召,清流名聲啥的,一點兒都不缺。
就他現在一個小小的兵部職方司郎中,還特麼南京的,一旦吟出類似的詩來,再傳出去,隻怕瞬間就會被禮部的牲口們教做人。
所以他搖了搖頭,看着徐尚庸帶着人跑了過來,将那劉員外直接扔在了地上,翻身下馬,走到楊尚荊身邊,抱拳說道:“郎中,人已經帶來了,末将到時,此人正在白日宣淫,因此末将也未曾客氣。
”
說完這個,徐尚庸貼近楊尚荊,低聲說道:“那劉家現在甚是忙亂,恐有下人攜帶浮财逃脫,末将已經讓人在那看守,隻是劉宅甚大,隻怕不能周全,還請郎中多派人手前去。
”
楊尚荊點了點頭,對徐尚庸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帶着五個人又向着劉家沖去,而楊尚荊看着凍得有些哆嗦的劉員外,臉上浮現出了玩味的笑容:“劉員外倒是好雅興啊。
”
這劉員外被捆着,也不敢多說什麼,隻能趴在地上,如同一隻肥白的蠕蟲一般蠕動着,艱難地磕着頭:“縣尊……不,是郎中,郎中饒命,饒命啊。
”
白日宣淫不是律法問題,而是道德問題,換句話說,你自己擱家裡怎麼玩都沒問題,但是别往外傳,傳出去就會被人拿着當把柄攻讦,畢竟這年月流行的是程朱理學,喜歡拿着孔子的話當聖旨,朱熹差點兒就成了朱元璋的祖宗啊。
當年宰予就因為逃學曠課在家睡大覺,被孔子直接噴“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所以明朝的讀書人是沒有午睡、午休這一說的,這劉員外身為舉人,做出來的事兒卻是比睡覺還龌龊,傳出去了,估摸着直接就能革了他的功名!
這可是要了他、乃至整個劉家老命的東西,劉家這個身闆,根本就沒有下海開撈的能耐,除了縣城裡那幾家商鋪之外,就剩下剝削佃農、接受投獻這點兒能耐了,一旦被拿去了舉人的功名,投獻的土地就沒了,收入直接就下去一大半!
楊尚荊看着他的慘狀,擺了擺手,示意兵丁将他解綁了,慢悠悠地說道:“本官初時想着你為富不仁,卻也自嘲地笑了幾聲,以為是多想了,畢竟你姓劉的往日裡也經常施粥、修路,在這偌大的黃岩縣裡,也是有些賢明的,卻不成想啊,本官隻看到了表面,未曾窺得到本質,你連聖人教誨都不聽,白日宣淫這等事體都能做得出來,又怎能真個善待鄉裡?
想必也就是個道貌岸然的貨色。
”
伸手指了指地上趴着,已經吓得暈過去了的劉管家,和那幾個跪在地上一身鞭痕的狗腿子,楊尚荊接着說道:“看看你家這下人,對這鄉裡鄉親的是個什麼态度?
強搶田契、搶奪人女,目無王法,你這個做家主的,想必不是什麼約束不嚴吧?
”
這劉員外當即就是一個哆嗦,跪在地上一邊兒磕頭一邊兒哭道:“郎中明鑒,明鑒啊,小人向來是遵紀守法之人,又豈能教唆這劉管家知法犯法?
這一切和小人沒有甚麼關系,都是這劉管家自作主張啊!
”
到底是鄉賢,也是見過一些場面的,冷風一吹,這會兒的劉員外也是生了急智:“小人……小人已經讓下面的人免了佃戶今年的佃租、種糧等一應債務,都是這該死的奴才自作主張啊。
”
這個時候,當然要甩鍋了,這種“為富不仁”的黑鍋,必須要牢牢地投在劉管家的腦袋上,否則他身敗名裂了,劉家也就不複存在了。
楊尚荊臉上玩味的笑容越發地濃郁了,對着那邊的徐敏英使了個眼色,後者點了點頭,掏出了身上的酒壺,把酒水全都澆在了劉管家的傷口上,一邊澆一邊罵:“卻是可惜了軍爺我的一壺好酒!
”
劉管家被蟄的一聲慘叫,直接就清醒了,一睜眼,就看見自家老爺趴在了自己前面,正在給楊尚荊磕頭呢,整個人又是一個機靈。
“我且問你,是你家老爺已經免了佃戶們今年的佃租、種糧,你擅做主張,下來收債中飽私囊麼?
”楊尚荊轉過身來,慢悠悠地問道。
劉員外當即就瞪了劉管家一眼,劉管家一個機靈,當即就要點頭,反正隻要沒出人命,怎麼着都好說,自己背了黑鍋,自家的兒子也能得了主家庇護,總歸是不虧的,所以他當即點頭,就要把罪名承擔下來。
楊尚荊微微一笑,一雙眼睛似乎看穿了一切,悠然說道:“你……可要想好啊。
”
劉管家打了個哆嗦,咬咬牙,忍着疼痛,強自咬牙說道:“縣尊明鑒,确是小人貪圖錢财,背着主家下來收債,還望縣尊責罰!
”
楊尚荊拍了拍手,點頭稱贊:“倒是個好管家,不錯,當真不錯。
”
那邊的劉員外當即松了一口氣,隻要這罪名沒扣在他的頭上,到時候在府學、縣學之類的地方走動一下,也不至于就直接拿了自己的舉人功名,這樣他們一家的榮華富貴,也就相當于保住了一大半。
隻要财源沒斷,哪怕家中的浮财去了一半,也算不上傷筋動骨,想要積累錢财多些,也不過多剝削剝削那幫窮棒子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