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晡時,下了數日的小雨停了下來,天空中黑壓壓的彤雲散去,露出偏西的斜陽,晖光灑照在皖城的城樓上。
咯吱!
皖城城門打開,縣令黃明出了城門,身後跟随了十數人。
走了十餘步,黃明回望城樓,又看向願意跟随他一同前往軍營的十數人,心中升起暖意,也不枉自己費心守城,總算還有人願意跟随自己,隻是面對數萬兇兵,這些人跟去了又有什麼用,隻是多死了幾個人而已。
自己吉兇未蔔,何必拉着他人一起送死。
他主意已定,當即對着十餘人長長一禮,道:“諸位情義,吾銘記在心,然軍營規矩森嚴,許将軍隻召吾一人前往,若汝等随從,反招禍端,還請諸位止步!
”
“這……”
“黃縣令……”
衆人聽了黃明的話,不由遲疑起來。
縣中主簿也在其中,向黃明抱拳道:“果真如此,我等确不合随往,但有一言,若縣尊黃昏未回,吾必去軍營讨個公道。
”
衆人一聽,這才止步,紛紛附和。
黃明朝衆人抱了抱拳,轉身而走,那騎兵控制了馬速,在前領路。
斜陽下,黃明的背影顯得很是孤單,頗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姿态。
事實上黃明沒有看到張遼和劉喬出城時許褚大哭下拜的一幕,當時他還在門洞裡緊張的守着,唯恐大軍沖破城門。
至于城上守兵,大多視線被張遼遮掩,有幾個看到的,卻不敢相信,隻以為眼花,有一個守兵向黃明說了,黃明感到匪夷所思,隻當那守兵胡說。
如果他看到了或是信了,此時就不會這麼惶然了。
軍營中,将士正在進行黃昏前的操練,數萬人各自成列,隊伍齊整,氣勢威嚴,馬蹄轟隆,肅殺凜冽。
黃明兇中本來還有的一點氣勢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步履變得僵硬起來,眼裡也露出震撼與驚悸。
他見過皖城的守兵,也見過劉勳的兵馬,但那些兵馬與眼前的兵馬一比,簡直就是以豬羊比猛虎!
不錯,就是面對一群猛虎的感覺。
難怪傳說中的大将軍是戰無不勝,威名赫赫!
到了轅門前,看着面無表情的四個守兵,還有他們手中寒光閃爍的兵器,聽着裡面的鼓角争鳴聲,黃明喉嚨不自覺的咕咚一聲,吞了口唾沫,隻感到自己在一步步踏入天底下最可怕的虎穴。
由不得他不緊張,他這個縣令畢竟是袁術任命的,而誰人不知,大将軍的兵馬就是來讨伐袁術的,他算是袁術餘黨、仲氏餘孽吧……
恐怕此時劉喬已經人頭落地了吧!
黃明額頭冒起了冷汗,不由腿腳發軟。
“最可怕也不過一死而已!
”
黃明終是咬咬牙,握緊了拳頭,深吸了口氣,跟着下馬的騎兵邁進了轅門。
“黃縣令!
”
一個熟悉的聲音陡然在耳邊響起,黃明身軀一顫。
定睛一眼,一個中年人在兩個士兵的陪同下笑呵呵的快步走過來,正是他想象中人頭已經落地的劉喬!
“劉……劉兄?
”黃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時的劉喬容光煥發,貌似心情非常好,與離開皖城時的惶恐落魄判若兩人!
“這……這是怎麼回事?
”黃明看着眼前笑的合不攏嘴的劉喬,忍不住吃吃發問。
“呵呵……黃縣令,莫急,且看這朝廷正義之師如何?
”劉喬方才剛經曆過一遭,自然深知黃明此時的感覺,他拉着黃明往前走,口中卻故意打起了哈哈。
他出城的時候可是吓得都走不動路了,尤其是心中的那種煎熬幾乎令他崩潰,此時他否極泰來,卻也要讓黃明也好好嘗嘗那種滋味,這樣心裡才平衡,日後黃明也不會笑他膽小。
他方才向張遼請命,要一個人出來迎接黃明,就是這個緣故。
這種心态他自然不會對黃明去說。
“劉兄,究竟是怎麼回事?
快快說來……”黃明連連抱拳,非常焦急。
劉喬此時心情輕松,看着黃明比自己方才還焦急的樣子,心中更是舒暢,眼珠一轉,搖搖頭,歎了口氣,神情凝重:“黃縣令哪,許将軍此前召仆,是有要事相詢,不想黃縣令會錯了意,将仆押出城門,許将軍得知後頗是不樂,如果此番應對不當,恐怕……”
“啊?
”黃明一呆,竟是自己弄巧成拙了!
想想先前那個許将軍在城下的話,确實說是要找劉家家主劉喬,有事相詢,隻是自己當時緊張,好像會錯了意……
黃明額頭不由再次冒了出了冷汗,他慌忙向劉喬抱拳道:“劉兄,是我的不是,待到了許将軍面前,還請劉兄寬言一二……”
“哈哈哈哈!
”
劉喬突然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看黃明惶然的樣子,當即不再戲弄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隻是看黃縣令緊張,故而仆說了戲言,以解憂慮,此番大将軍相召,黃縣令能來,便是好事,仆先在這裡恭賀黃縣令前程似錦了!
”
黃明先是聽到劉喬方才不過戲言,此番并無兇險,不由松了口氣,卻總覺得哪裡不對,随即反應過來,劉喬竟然說大将軍,他腦子又是一懵,吃吃的道:“大……大将軍?
是說許将軍麽?
”
他知道一些官吏也未必能分清大将軍與普通将軍的稱呼,往往會混同起來。
劉喬笑而不語,帶着神情茫然的黃明一路來到了中軍帳前,自己神情也變得緊張起來,他也就是在黃明這個老朋友面前放得開,到了大将軍帳前,還是難以控制緊張的心情。
“哈哈,兄長,這皖令竟然來了,膽識不錯。
”
一個洪亮如雷的聲音吓了黃明一跳,定睛一看,更是震驚的合不攏嘴,那個曾在城門下威風凜凜的許将軍,竟然在這裡守門!
難道果真是大将軍?
大将軍不是戰死了嗎?
難道都是謠言?
大将軍沒死?
黃明心中一時間思緒淩亂,反而忽視了許将軍對劉喬的稱呼。
“許将軍,不知大将軍此時可有閑暇見黃縣令?
”劉喬笑着問許褚。
許褚眼睛一瞪,拍了拍劉喬的肩膀:“我二人已經結義兄弟,以後喚俺兄弟便可,叫什麼将軍!
”他感激劉喬對張遼的救命之恩,剛才私下裡已經強行拉了劉喬結義兄弟。
劉喬咧了咧嘴:“許……許兄弟。
”
“哈哈!
兄長,正該如此。
”許褚這才回嗔作喜:“大将軍正在裡面等着,兄長帶着皖令進去便是。
”
黃明呆呆的看着眼前許褚與劉喬稱兄道弟的一幕,感到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了,直到被劉喬拉進中帳,又在他耳邊低聲囑咐道:“拜見大将軍時一定要恭敬,否則這些将軍可不會輕饒。
”
黃明才回過神來,看到上首坐着一人,來不及看清容貌,慌忙躬身下拜:“皖令黃明拜見大将軍。
”
他一顆心怦怦直跳,大将軍可是僅次于當今天子的重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可以說權勢比天子還要大!
他一個縣令,還是朝廷叛逆仲氏任命的縣令,又哪敢怠慢!
随即他心裡又一個咯噔,不對,自己怎麼自稱皖令了?
這皖令是仲氏任命的,豈能在朝廷大将軍面前自稱!
黃明正自後悔失言,上首傳來一個平和的聲音:“黃縣令不必多禮,起來罷。
”
這個聲音讓黃明感到有些耳熟,他不由擡起頭來,整個人一下子呆在那裡。
這不是那個……那個跟着劉喬出城的青年嗎?
他不是劉府的人?
好像沒說是……但怎麼可能是當朝大将軍?
大将軍竟然會在皖城?
黃明隻感到今日的一切都有些颠覆,讓他整個人徹底淩亂了。
直到身邊劉喬拉了他兩次,黃明才回過神來,忙躬身道:“大将軍,下官……黃明失禮了。
”
“呵呵,”張遼笑了笑:“黃縣令不必客氣,汝與吾也算舊識了。
”
黃明看到張遼神情溫和,這才松了口氣,忙道:“黃明失禮,附從僞朝,本是有罪,又在大将軍面前自稱皖令,實是不該。
”
“無妨。
”張遼擺擺手:“劉家主,帶着黃縣令一起就坐吧。
”
随後,張遼詢問了黃明一些皖城的情況,大到皖縣的主要地方勢力,小到關于民生的多項政事,問的非常之細,讓黃明暗中心驚,沒想到大将軍對政事民生竟如此精通,年紀輕輕便文武兼能,果然非比常人,心中不由升起敬畏之感。
權力會讓人敬畏,能力同樣會讓人敬畏,當權力與能力加起來後,威勢自然更盛。
張遼詢問了皖城的情況後,對黃明這個皖令也頗是滿意,半個時辰後,他停止了話題,溫聲道:“黃縣令,仲氏已滅,從今往後,九江、廬江皆歸朝廷治下,汝且繼續做皖令,為朝廷守護一方,體恤民情,以百姓之事為先,可能做到?
”
黃明大喜,忙抱拳道:“必不負大将軍之望!
”
他本以為自己這個縣令做不了了,沒想到張遼還讓他繼續做縣令。
縣令在朝廷雖小,但在地方上卻是說一不二的掌權者,黃明能保住縣令,自然心喜。
張遼點了點頭:“打開城門吧,朝廷會接管皖縣防務,軍政分離,各司其職。
”
“唯。
”黃明恭敬行禮。
張遼又道:“劉氏乃我救命恩人,還請黃縣令以後多加照拂。
”
黃明身軀一震,不由驚愕的看了一眼劉喬,他終于明白今日的一切情由了,原來劉喬是大将軍的救命恩人!
想到自己因為先入為主的誤會,差點狠狠的得罪了劉喬,他心中就一陣後怕,還好他顧念舊情,雖然誤會,處理的卻還不錯。
如此一來,黃明心中又不由升起一股羨慕之意,劉府日後怕是要興盛了,看來自己要慎重轉變對劉府的姿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