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之時,晚霞映照,太陽的最後一抹光芒隐入西山,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而酸棗縣卻變得熱鬧起來,分布在酸棗縣城西面的衆諸侯大營中,火把高擎,各路兵馬齊齊調動,七萬多士兵加上四周臨時征調來的民壯,足有八萬人,來回奔波,搬運各種物資。
七處大營中,張邈、張超、袁遺、劉岱四處營寨中頗是喧嚣,而鮑信和曹操的大營之中,則是一片黑暗與冷清,隻有近百個逃回來的潰兵在那裡支竈烹飯,其中曹操大營又緊貼張邈大營,不過數百步之間,卻如同兩個天地。
除此之外,便是東郡太守橋瑁的大營,營中的萬數人馬此時正無所适從,四五個将領聚在營房之外,個個面色焦慮,心不在焉,正中間一人神色鎮定,卻是橋瑁留守大營的陳校尉。
随着天色大黑,一個将領忍不住看向陳校尉,道:“陳校尉,眼下天色已黑,其他各軍都已行動,橋使君為何還不歸來?
莫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吧?
”
陳校尉哼道:“能出什麼意外?
使君帶了二十八人,無不是各軍之中千裡挑一的勇士,此去不過是獵殺一隻惡虎,何等輕易!
多半是沒尋到惡虎,已在歸途之中,我等且先安頓士兵準備拔營便是,免得使君回來責怪。
”
“正是。
”其他幾個将領附和,不想就在這時,轅門外撞撞跌跌跑來一個士兵,大叫道:“陳校尉,大事不好了!
大事不好了!
使君被害了!
”
什麼?
使君被害?
!
大營之中,無論是這幾個将領,還是滿營的士兵聽到這一聲大喊,都呆在當場,下意識的以為自己聽錯了!
便是鎮定的陳校尉也是眼神淩厲,兩步過去,一把拎起那個報信的士兵,厲聲道:“賈德,爾不謹慎看護轅門,卻從何處聽來如此謠言?
膽敢來此放肆,便是新來不知規矩,本校尉也要杖爾三十!
”
那報信的士兵賈德忙道:“陳校尉,小人哪敢說一句假話,轅門外有人來報,說是今日為使君領路的獵戶……”
“将那獵戶帶進來!
”陳校尉立時打斷他。
很快,那個獵戶被帶了進來,陳校尉與幾個将領瞪視着他,聲色俱厲:“橋使君身在何處?
速速道來!
”
那獵戶吓得渾身打顫,忙道:“小人衛明,今日奉命帶橋太守……那猛虎一出來,小人心中驚慌……就躲進了樹林裡,沒想到卻看到沖出來很多士兵,圍住了橋太守他們,小人心中驚慌,偷偷逃走了,不過聽到橋太守很是生氣的喊什麼留待賊子……”
留待賊子……劉岱?
!
陳校尉與幾個将領幾乎同時色變,劉岱與他們使君橋瑁宿怨極重,便是兩軍之間也因此多有争端,幾次沖突,他們豈能不知!
隻是,劉岱真有那般膽子敢殺害橋使君?
!
依劉岱的性子還真有可能!
如果橋太守真的遇害,他這些人會是什麼下場?
!
震驚之下的他們卻沒發現,方才報信的新兵賈德與那個獵戶暗中對視了一眼,傳遞着消息。
陳校尉迅速掃視了營中一衆士兵,發現此時他們無不神情惶惶,心神不定,顯然是剛才賈德那般大喊,讓他們都聽到了使君遇害的消息,。
無論如何,必須先定軍心,再想辦法!
陳校尉眼神一閃,看向那獵戶衛明,殺氣陡然迸射:“爾是何人,膽敢來此亂我軍心!
真是一派胡言,來人!
将這小人……”
不想他話音未落,轅門外便沖進來數十個士兵,最前面領頭的一個黑臉大漢厲聲喝道:“本将楊漢,奉劉刺史之命,前來傳令!
”他聲音洪亮,一下子蓋住了陳校尉的喝聲。
陳校尉皆是一愣,随即打量這些來人,不由臉色難看起來,進來的這數十個士兵看裝束分明是兖州刺史劉岱的手下。
劉岱的士兵來這裡做什麼?
還要傳令?
陳校尉顧不得再理會那個小小的獵戶,一腳将他踢開,看向黑臉大漢一行,怒喝道:“爾等為劉刺史麾下,怎敢闖我轅門?
劉刺史要下令逞威風,卻還下不到這裡!
速速爬出,否則休怪本校尉無情!
”
“嘿!
”黑臉大漢丢出一個東西,嗤笑道:“橋瑁無能,已死于惡虎之口,此是他的人頭,橋瑁既死,劉刺史負有監察兖州之責,對爾等下令,乃天經地義!
”
再次聽到橋瑁身死的消息,與剛才獵戶之言竟然相合,陳校尉心中不由一個咯噔,又聽着黑漢說使君人頭也被帶來了,當即定睛看向地上,隻見火把照映之下,那滾落之物可不正是一個人頭!
隻是這人頭亂發披散,面目已經被抓的稀爛,唯有那頭頂的高冠正是橋瑁平日所戴之冠。
陳校尉握緊長劍,向前兩步,便要将那人頭拿起細看,不想那黑臉大漢又朝他抛過來一塊令符,高聲喝道:“此乃橋瑁調兵令符,爾等還不領命?
”
陳校尉一把接過令符,看了看,不由面色大變,急忙從懷中取出另外半塊,兩塊咬合,嚴絲無縫,他拿着令符的手不由顫抖起來。
一旁圍上來的幾個将領看到這一幕,無不面色慘白,這令符不假,便意味着橋使君真的死了!
衆将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黑臉大漢卻不給他們悲痛的機會,眼神一閃,再次喝道:“劉刺史有命,将爾等軍糧分出一半,運往北營!
”
啊?
營中本就震驚的士兵聞言,不由紛紛騷動起來。
他們在這裡已經駐紮了近半年,軍糧無多,若是再分出去一半,恐怕他們就要挨餓了。
陳校尉聞言,擡頭看向黑臉大漢,怒道:“我等軍糧也不多……”
“這是命令!
”黑臉大漢跋扈的打斷他,喝道:“誰敢抗命,格殺勿論!
”
說罷又指着陳校尉和幾個将領,傲然道:“劉刺史還有命令,而今大戰在即,人心要定,爾等軍侯以上将領立時随本将前去觐見,至于此地士兵,劉刺史自會派人前來接管整編……”
陳校尉等将領臉色再變,失去了兵權,他們就是俎上魚肉了,這劉刺史行事居然如此狠辣決絕,全不給他們活路!
陳校尉看了一眼幾個憤怒和不甘的将領,幾個将領相互使了個眼色,都握住了腰間長劍。
“爾等膽敢反抗乎?
”不想那黑臉大漢動作更快,一揮手,身後數十個士兵立時向前,露出了手中早已上箭的勁弩!
陳校尉和幾個将領不由僵在那裡,如此近的距離,他們面對勁弩,絲毫不敢妄動。
“綁起來!
”黑臉大漢冷哼一聲,身後又沖出十多人,将不敢妄動的陳校尉和幾個将領全部解了兵器,綁了起來,又塞住了嘴巴。
黑臉大漢無視陳校尉等将領目眦欲裂的神情,一揮手:“全部帶走,去見劉刺史!
”
從陳校尉質問,到黑臉大漢将他們全部綁縛,隻是轉眼之間的事。
大營四周,衆士兵早已驚呆了,不少人想要沖上來,但此時他們的将領幾乎都被控制住了,他們不得命令,哪敢行動,隻能看着幾個将領被帶走,進退不得。
黑臉大漢動作極快,押着一衆将領迅速趕往轅門,轅門口士兵想要阻攔,卻被他們踢開。
到了轅門口,黑臉大漢又回過頭來,看向一衆士兵,不屑的道:“爾等小卒,速速準備軍糧,明日便要作戰,劉刺史給爾等立功贖罪的機會,讓爾等沖鋒在前……”
不想他話音未落,大營中突然沖出一個身披甲胄、身形颀長的将領,黑夜之中背着火把看不清他的相貌,卻聽他厲聲道:“使君怎會死于虎口,定是被劉岱賊子所害!
劉岱賊子,害我等使君,擄我等大将,奪我等軍糧,又要讓我等送死,我等豈能幹休!
何不沖入北營,殺了劉岱,為使君報仇!
”
衆士兵一寂,随即隊伍裡面沖出來幾個士兵,跟着颀長将領大吼:“為使君報仇!
”
“順也是死,逆也是死,劉岱性情兇惡,不給我等活路,索性殺了劉岱,為使君報仇!
再回鄉裡,不負大丈夫一場!
”
“報仇!
報仇!
”
一衆士兵本就被黑臉大漢侮辱的怒不可遏,此時有人領頭,他們的怒氣徹底爆發了出來,立時跟着齊聲大吼起來,群情洶湧,轉眼之間,整個大營裡的上萬士兵都跟着動了起來,沖向轅門口的黑臉大漢!
黑臉大漢大驚失色,怒喝道:“爾等膽敢作亂,本将要去報知劉刺史,将爾等全部活埋!
”說罷帶着一衆手下倉皇而逃。
不過他逃走的姿态和離開前這一句便如同火上澆油!
那些士兵一聽還要被活埋,登時更怒。
“不能跑了他們,速速沖入北營,殺死劉岱!
不能給此獠調兵的機會,否則我等将死無葬身之地!
”那個看不清相貌的将領又是一聲大喝:“殺!
”
“殺啊!
”一衆士兵跟着大吼起來。
就在這明月剛剛升起之時,橋瑁手下上萬名士兵沖出了轅門,跟着那黑臉大漢一行,殺向北面的劉岱的大營。
混亂中,那個看不清相貌的颀長将領嘿嘿一笑,下意識的撫了撫胡須,看他那副姿态,卻不是左慈那厮又是誰?
……
在橋瑁、劉岱大營亂起的同一時間,一支大約四百人左右的隊伍急匆匆的穿過曹操的營寨,直奔酸棗縣城門,他們渾身浴皿,衣甲破爛。
守衛城門的士兵看到這支隊伍,走出一人,高喝道:“來者何人?
為何入城?
”
領頭的是一個面染皿迹的青年,看不清相貌,不過眼神淩厲,哼道:“某是張召虎,随曹将軍鏖戰歸來,有重要軍情上報!
”
“曹将軍?
”那守衛一驚,仔細看了他們的裝束,确實是奮武将軍曹操麾下,忙道:“小人這就去通報。
”
這自稱張召虎的自然就是張遼,他身後是三百猛虎士混雜着一百擊刹士,僞裝成曹操潰兵,憑着斥候的情報和接應,趁着各路兵馬調動之時,從曹操空營中穿插了過來,竟直抵城門。
他看着護衛還要通報,眼睛一瞪,不耐煩的喝道:“我等已通過軍營驗明正身,通報什麼!
誤了軍情,爾百死莫贖!
”
那守衛感受到殺氣,不由縮了縮頭,一溜煙跑了回去。
張遼不理會他們,帶着四百猛虎士大步走向城門。
到了城門前,隻見一個小頭領從城門内快步走了出來,張遼身側一個接應的斥候立時道:“此人喚做吳堅,在張邈麾下,是個軍侯,今日輪守城門。
”
張遼大步迎上去,抱了抱拳,肅聲道:“吳軍侯,某是曹将軍麾下軍侯張召虎,剛從西面而來,奉夏侯司馬之命,有重要軍情上報。
”
“張軍侯認得我?
”吳堅聽到張遼一下子喊出了他的姓氏和職務,不由心中警惕去了大半,細細打量了張遼一眼,随口問道:“夏侯司馬怎的沒回來?
”
張遼眼神微垂:“夏侯司馬去尋曹将軍了,隻命我等回來。
”
吳堅沉吟了下:“如此張軍侯帶二十人進城便可,其餘人便不必了吧?
”
張遼湊近他,低聲道:“張軍侯,實不相瞞,董卓大軍正要攻打算酸棗,已入陽原,随時可能發生大戰,小弟這些兒郎也是皿戰餘生,好不容易将他們收攏,實不想再散。
吳兄也要多加小心,不要與手下士兵分開,随時準備迎戰吧。
”
吳堅悚然一驚,忙道:“如此,便都進去吧,卻不可生事。
”
聽聞張遼所說軍情,他已經完全相信,隻因為董卓賊兵攻打酸棗已是事實,此前已經有很多回來的潰兵報信了。
而且對于這些潰兵,他們總有一種羞于面對的心态。
潰兵雖然戰敗,但總歸是與賊兵戰了一場,比之他們這些躲在後方的士兵要強多了。
張遼帶着四百猛虎士和擊刹士入了縣城,不由松了口氣,他前前後後謀劃了這麼多,營造了種種形勢,總算入城了,還是先救唐婉,再擊諸侯!
與此同時,他們身後的城外,橋瑁的兵馬已經沖入了劉岱的大營,兩軍大戰,混亂徹底開始。
而距離酸棗縣城六七裡外的東南方,高順的陷陣營,張郃的大戟營,還有趙武統領的骁騎營,正在黑夜之中靜靜的注視着遠處的酸棗大營。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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