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遊的死帶了後來諸多麻煩事,但第一件事,勉強算起來,是個好事兒。
石鳳岐的病,突然好轉。
他好轉得太過奇怪,以至于魚非池不得不起疑,反複追問他到底做了什麼。
石鳳岐抱住有些幾近崩潰,眼淚都已掉了下來的她,吻幹她臉上淚痕:“我不能再讓你一個人面對這些事,非池,就算你扛得住,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扛下去,我是個男人,男人得有擔當。
”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麼?
”魚非池揪着他衣領質問道。
“我隻是多服了一粒藥,按我這病情,四粒可延命,五粒可換一些力氣,所以,我什麼也沒做,隻是每日多服一粒藥。
”石鳳岐輕輕攬着她腰肢,笑得輕松:“現在看來,效果不錯。
”
“然後你的性命就縮短了,石鳳岐,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你不要命了嗎!
”魚非池真的快要崩潰了,蘇遊的事給她帶來的打擊仍未消去,石鳳岐又出這樣的事,她覺得,好像老天爺要一下子将她身邊的人全部拿走。
“沒事的,我暗中問過遲歸了,雖然的确不利,但是你想啊,我天天躺在那裡,等死也是死,不如好好活着,至少好好活着的時候我可以想辦法,而不是躺在那裡什麼都做不了。
”石鳳岐擁緊她,在她耳邊反複說着。
“我知道你很難過,我都知道,蘇遊的事讓你很痛苦,你不必怕我擔心就不說,也不必在我面前掩飾,非池,你我之間,哪裡還需要掩飾什麼呢?
”
魚非池便哭到泣不成聲,不知是為誰而哭,也許是蘇遊,也許是她無論想盡多少種辦法都救不了的石鳳岐,隻能眼看着他一天天的死去,正在死去。
這種漫長地無能為力的過程最是折磨人,折磨到她精神都快要衰弱,她可以從容面對自己生死無所謂,可是她做不到坦然面對石鳳岐一點點死去。
她還知道她不能崩潰,不能倒下,不能就此放棄,她的理性從來是占據上風的,于是她連悲痛資格都被剝奪,連哭泣都是原罪。
大概全世界懂她這種絕望無助的人隻有石鳳岐,隻有石鳳岐能透過她強悍到變态的冷靜中,看到她正在龜裂的世界,慢慢坍塌。
所以石鳳岐要在那個世界坍塌之前伸出雙手,穩穩扶住她的世界,成為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讓她能遊過這無垠苦海。
石鳳岐抱着她因為情緒過于激動而顫栗發抖的身體,溫柔地拍着她後背,他自己的身體他很清楚,那些在他體内快速流失的生命力,都快要化作實質自他皿管之中逃離。
可是,真的不再忍心讓她一個人面對這一切了,她會瘋的。
石鳳岐現在明白了為什麼蘇于婳會讓玉娘來這裡取代蘇遊的位置,因為蘇遊将去赴死,這裡需要一個類似蘇遊作用的人——在蘇于婳那裡,或許每個人都是以作用劃分等級的。
當他得知南燕内部動蕩的時候,他就想過,會不會出問題,南燕國中沒有什麼可以利用策反的臣子,對大隋來說不是一件好事,他那時候就思考,蘇遊的離開跟南燕的動蕩時間太過吻合,不應是巧合。
他沒料到,蘇于婳直接向燕帝下手,還賠進了一個蘇遊。
說起來,蘇于婳得到消息的速度比魚非池更快,蘇門的人總是神奇,傳情報有着特殊的辦法,速度總是快得讓人難以想象。
蘇于婳是經過了精心布局與安排的,這件事的确要讓蘇遊去做,才有足夠的把握,蘇門中沒有哪個人比蘇遊的輕功更好,也不會有誰比蘇遊更擅長隐匿行蹤,最好的刺客當去刺殺最強的敵人。
無情無義地分析下來,蘇于婳的安排絲毫不錯。
她沒料到的是,蘇遊會死。
首先,蘇于婳先是确定了燕帝的确已經遇刺身亡的消息,這消息讓她十分滿意。
然後,蘇于婳便疑惑地看着蘇遊已死的消息。
她認真地回想了想整個計劃,認真地考量了一下自己哪裡出了纰漏,就像是她對别人所做出的不完善的計劃進行評估與審視一般。
她審視着自己,很公平又很公正,面對别人她有多苛刻,面對自己時,她也有多苛刻。
回想了好幾遍,蘇于婳都确信自己沒有出任何問題。
蘇遊的死,是一場意外。
換作以往,蘇于婳不會對任何意外負責,而且在她策劃的這次事件中,她的目的是刺殺燕帝,現在目的已經達成,便是任務完成,便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堪稱完美的一次刺殺,蘇門再立不世功績。
蘇于婳雖不會為這樣的功績而歡喜雀躍,甚至不會有太多的喜色盈上眼眶,但至少也會覺得滿足。
卻不知為何,蘇于婳一點完成任務之後的滿足感也沒有。
一點也沒有便罷了,她的心情還有些莫名其妙地不痛快,像是什麼東西壓在她心頭,讓她呼吸不暢一般。
她覺得,或許是自己這些天壓力太大了,沒怎麼休息好,所以身體上的疲累導緻她心情也不甚愉悅。
可是最近好像也沒有什麼事讓她覺得棘手不好處理,她低頭處理桌上的奏折雜事,穩穩地執筆,穩穩地落筆,與平日裡也沒有半點不同之處的樣子,可是寫不到幾句話,便扔了筆,直接将筆甩了出去,走到窗邊透氣。
她,很不痛快。
蘇于婳不是魚非池那樣的人,魚非池七情六欲多得很,情緒複雜多變得快,一時熱愛一時憤怒,活色生香,鮮明立體。
可是蘇于婳卻幾乎是一個沒什麼情緒的人,利益至上的蘇于婳,根本不屑跟常人多談及感情與情緒這種東西。
她說,情愛不過是一場羁絆自己的誤會罷了。
她還說,蘇遊?
不過是一隻傳信的鳥兒罷了。
她說過很多,很多都說,她是一個多麼絕情寡義的人,如果可以,如果哪天因為必得的利益讓她必須去手刃了魚非池,她也做得出來——畢竟曾經,她也做過跟手刃魚非池差不多的事情。
這樣的人,除非觸及她的利益,她是輕易不會有任何情緒波瀾的。
蘇遊,怎麼看,都不是她的利益即得品,燕帝才是,燕帝是她的利,她的益,燕帝已死,她實沒有理由覺得心浮氣燥,難以平靜。
外面下了一場雨,于大隋來說,這算得上是一場早秋的雨了,大隋的天總是寒得快,遠處的南燕還在莺歌鳥語,一片盛夏時光的時候,大隋已經悄悄迎來了他的秋寒。
陰沉連綿的天上烏雲似灌着鉛,又沉又黑,感覺馬上就要掉下來砸在頭頂上,綿密如針的雨水下得不大不小,在地上鼓着水泡,一時起一時滅,濕了化了的淤泥被人一踩,濺起的泥水甩在牆上,留下一灘灘的污漬。
牆角根縮着幾個躲雨的人,望着這場雨直歎怎麼說下雨就下雨,連個雷都不打一聲。
怎麼說死就死,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
蘇于婳擡了擡下巴,孤傲又冷漠的樣子,無情狹長的雙眼裡并無幾分波瀾與漣漪,她在綿綿秋雨裡剛準備回去繼續處理手頭的公文,看到有人急匆匆而來,來人他說:“蘇姑娘,陛下請您去南燕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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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蘇于婳眉頭一斂。
“陛下讓您立刻啟程前去南燕見他,宮中事物交給放心的大臣打理。
”那人又複述了一遍
“荒謬!
”蘇于婳低斥一聲。
“蘇姑娘,魚姑娘也請您去,馬車已經備下,蘇姑娘,請您今日就啟程吧。
”
蘇于婳眸光一眯,握了下手,當即說道:“叫清伯入宮。
”
“是,蘇姑娘。
”
蘇于婳從大隋邺甯城趕去南燕與魚非池他們兩個會合,一路上需要走挺遠的路,饒是蘇門有特殊的門道,有經過了特殊訓練的坐騎,最快最快也需要一個月。
這一個月内,足以發生太多事了。
所以,當蘇于婳趕到的時候,魚非池與石鳳岐已經接連承受了數次打擊,不止于蘇遊與燕帝的事,還有更多更多,更多蘇于婳未曾料及,未曾想過的事。
不過話說回來,蘇于婳,或許也根本懶得在意那些事,畢竟音彌生出事,烏那明珠出事,對她而言,又有什麼關系呢?
蘇于婳所求,不過是南燕趕緊投降,讓大隋可以從南燕這灘爛泥中脫身,趁着商夷未動,大隋還來得及對後蜀下手。
她所求,是利益,至高無上,沒有道理可講,絕情寡義,絕對的,利益。
魚非池看到蘇于婳的時候,眼神疲憊,不是因為看着她才疲憊,而是這些天的事,把她折磨得快要倒下。
她理了很久的話頭,不知從哪裡開始跟蘇于婳說,便幹脆坐在一邊看着必須要立刻處理的情報,懶得與她說話。
蘇于婳站在那裡,風塵仆仆,靜候着魚非池的怒火,還有石鳳岐的責問。
但蘇于婳覺得,她并沒有什麼錯。
哪怕她心頭有莫名其妙的不痛快,她也沒有錯,燕實就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