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的宅子很大,在北方的地界不常見他們這樣的林園,宅中假山流水亭台樓榭修得精緻,布局巧妙,曲折的小徑更是透着幽深與甯靜,葉華侬雙手交握快步走過了這些幽靜的地方,望着對面亭子裡的兄長,慢下了步子。
她是外人眼中的太宰驕女,地位在大隋國顯赫一時,但是在葉府中,她卻什麼也算不得,她很清楚自己的地位。
越是清楚,越是想要得到更多的力量與權勢,來扭轉這十多年來的卑下,不再過得這麼謹小慎微。
那方亭中的男人正細細看着放在桌上的一雙腳,腳自腳踝下齊齊斬落,刀口處理很平滑,皿也止得很好,這雙腳在砍下來後也經過了認真地保養,這會兒跟活人身上一般,絲毫沒有半點死氣。
但是他看着看着,越看越是想起南九那雙雪白的赤足,奴隸向來赤腳走路,不得着鞋,日日這麼折磨着,便鮮少有那樣好看的一雙足,于是,倒越發襯得眼前的這是俗物了。
所以他突然變了臉色,手掌一揮,揮落這雙精緻小巧的雙足落入湖水裡,旁邊的奴隸立刻四腳着地跪倒在他腳邊,他擡起雙腿架在那奴隸背上,姿态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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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你怎麼不過來?
”他說。
葉華侬咬了咬牙關,遲疑了片刻,還是舉步往那方亭子走去,見到葉華明時,她眼中有怕也有恨:“二哥,你回來了。
”
“嗯,回來了。
”葉華明淡淡地瞥了一眼葉華侬,眼神透着不屑和玩物:“你猜我在奴隸場發現了什麼?
”
“還請大哥賜教。
”葉華侬低頭道。
“那裡的确是起了一場大火,也燒死了不少人,可是除了十餘個活人外,其他的都是些死了好些年的白骨,扔進去之後再放的一把火,我想,以三妹你這種自視清高的性子,是絕未踏足過大火後的奴隸場的吧?
”葉華明語氣中不乏嘲諷。
他見過許多活人白骨與生肉,所以他知道,一具新鮮的肉體被大火燒成焦炭應該是什麼樣子,一具已經不知化成白骨多久的骨骸被燒,又是什麼樣子。
這些東西,哪裡是這金貴的葉家三小姐見過的?
“我……”葉華侬嗫嚅一聲。
“你一心一意想要做皇後,自許高貴,哪裡會去那種地方細細查看?
”葉華明打斷她,嗤笑一聲。
葉華侬的确不知道,她到現在都以為那真的是石牧寒所為,畢竟石鳳岐他們做得太圓滿,若不是來不及從義莊裡擺死屍,他們連葉華明都能騙得過去。
說到底,還是那一天晚上的時間太緊,人手太少,不夠把局做到完美,好在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如願地引回了葉華明。
葉華侬不說話,隻是沉默着,她并不能反駁葉華明的話。
葉華明看着她,帶幾分嘲笑的口吻:“三妹,皇後娘娘這位置有點遠,不如我們慢慢來,你先做個太子妃吧?
”
葉華侬一怔,擡頭看着葉華明:“二哥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要提前起事?
葉華明沖她勾勾手,葉華侬想了一下,慢步走過去,靠近他,聽得他說:“反正石俊顔想娶你,不如你嫁給他,如何?
”
“二哥!
”葉華侬猛地喝了一聲:“你在說些什麼!
”
葉華明冷笑一聲,看着葉華侬這副蠢相,想着她敗在石鳳岐與魚非池那樣的人手裡當真不冤枉,又懶懶說道:“既然石俊顔說了隻要你答應嫁給他,便與商夷國通信大開邊關方便之門,那三妹你嫁過去又有何不可呢?
你還真以為,那位精明的二皇子石牧寒會娶你?
”
“二哥你明知石俊顔最終必敗無疑,也知道他并非真心要娶我,二哥你何必如此羞辱于我?
”葉華侬恨聲道。
“因為……你嫁誰都是嫁,大不了等石俊顔死掉了,你再改嫁就好了,先用一場婚事解決了你惹出來的麻煩,不是很應當嗎?
”葉華明說得自然而然,全然不覺得把自己妹妹推進火坑裡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就算我嫁給他,他也未真個給我葉家行方便,二哥你不是不知道!
”葉華侬還在為自己争取。
“那又如何呢?
不給方便就不給,你反正是無用的棄子,我少一粒棄子有什麼好值得可惜的?
這事成,則是幸事,不成,也是常事。
至少,讓石俊顔報複一下咱們葉家,他心裡痛快一些,讓無為學院的人眼裡幹淨一些,為我葉家恕罪,給我葉家争些時間來斡旋此事,也算是你的功勞。
”
“你不是人!
”葉華侬怒罵。
葉華明聽着卻毫不在意,嘲諷着說道:“你自己惹出來這麼大的禍事,我這是在你替你收拾爛攤子,你有什麼資格來罵我?
”
“我就是死,也不會嫁給石俊顔的!
”葉華侬怎麼可能答應?
但是葉華侬卻笑着說:“三妹啊,你是知道的,我向來有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我想,你并不希望嘗試一下的。
”
葉華侬白着臉,倒退一步,憎恨地看着葉華明:“當年死的人,為什麼不是你!
”
葉華明臉上的笑容滞了一滞,放下架在奴隸身上的雙腿,走到葉華侬面前,一隻手伸出來,在葉華侬脖子下比了比,比好了一個位置,才掐上去,一點點用力,掐得葉華侬喘不上氣,臉色憋得通紅見紫。
“葉家的規矩,看來要重新立一立了,三妹,大哥的墓堆旁邊還有塊空地,你說,我要不要給你挖個坑,把你也埋進去?
”他在葉華侬耳邊喝着氣低聲說話,聽得令人頭皮都發炸。
葉華侬的雙腳漸漸離地,在半空中踢着,雙手拍打着葉華明的胳膊,死死地瞪着葉華明,卻說不出一句話。
葉華明就這麼掐着她脖子舉着她,折磨夠了才冷笑着一把把她甩在地上,留下一句話:“好三妹,今日就去找石俊顔說吧,說你願意嫁給他做小,做妾,以你自己的名義去貼張榜出來,葉家,你就不用帶着了。
”
葉華侬癱軟在地,捂着脖子劇烈的咳嗽又大力地吸着空氣,葉華明的話一字不落準确地傳進她耳朵裡。
她便知道,奴隸場的大火,會給她帶來滅頂之災。
也如石俊顔和石鳳岐所說,現如今,能救得了她的隻有她與石俊顔成婚。
葉華侬在大隋國的年輕一輩中,雖不算是頂尖聰明的,但手段向來不差,腦子也并不愚鈍。
若是換一批對手,她應對起來也該是遊刃有餘,但是時不與她,她撞上的是連商夷國活了六十幾年的曾親王都敵不過的一群小怪物,她被設計到如此地步,實為正常。
此時的她也想明白了一件事,石鳳岐與魚非池之所以一直留着她,讓她活到這個時候,也是算準了根本不用他們自己親自出手,葉家的人就會收拾自己,比如此時的葉華明,他就根本沒想過要救自己,他甚至會幫着無為學院的人對自己施以懲罰。
隻要在葉家推出一個替罪羔羊來,才能使學院的人暫時找不到可以對葉家下手的地方,葉華明才有足夠多的空間去解決奴隸場之事,或者說,解決葉家與兩位皇子之間的麻煩。
二皇子石牧寒本就對葉家不完全信任,經葉華侬這麼一折騰,更是疑窦重生。
石牧寒未直接殺了葉華侬,已是他對葉家的忍耐與包容了。
而葉華明所要做的,無非是趕緊向石牧寒證明葉家的忠心與實力,彌補起他那個三妹犯下的錯誤。
讓葉華侬嫁給石俊顔,抛棄這粒棋子,也算是葉家給石牧寒的一個交代。
在葉家這樣的候門深戶裡,發生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事,其實是很平常的,比方一個正常喜歡一朵花會折回來養在瓶中,但不會因為喜歡一雙雪足便把那雙足斬落放在壇中浸酒,花與人之間總還有些區别。
但在葉家,花與人并沒有什麼不同。
葉家的奴隸生意往年裡做得是沒有這麼風生水起的,自打這葉家的二公子葉華明接手了這生意之後,便是财源滾滾,日進鬥金。
相對應的是奴隸們過得越發凄慘,越發悲涼。
葉華明首先是滿足了自己的私欲,再才去滿足其他貴人的需求的,他會從每個奴隸場裡精挑細選出那些漂亮的男奴或女奴,再看一看他們的雙足是否美麗,兩者同時滿足之後,會豢養在這葉家足夠大的院子裡。
最高峰的時候,這院子裡養了他上百号豔奴。
這是他最大的樂趣,可是這樂趣的挖掘地奴隸場,不過是交給她短短一段時間,就鬧出了這麼大的事,他不可能如同他表面上的那般優雅毫不動氣。
更不要提,因為邺甯城的奴隸生意受到重創,連帶着其他地方的奴隸場也漸漸受了影響,奴隸運轉不動,整個大隋國的奴隸都堵在了邊關處,過不得商夷,入不得後蜀,賺不到銀子。
葉華侬的目光僅僅在這邺甯城裡,她根本不知,邺甯城之外的地方,有着怎樣的連帶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