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彌生為了讓南燕有力可與石鳳岐大軍一戰,甘為天下人千夫所指,背負千古罵名也不在所不惜,隻可惜,他依舊叫不醒這些沉睡的人。
南燕的人,隻在乎自己生死,不在乎家國存亡。
明珠的高歌猛進,石鳳岐的節節大勝,讓南燕隻想快點投降,尤其是南燕人得知他們軍中爆發了“瘟疫”之後,更加隻想快點逃難離去,不再有半個人要在這種時候應征入伍。
整個南燕都在說,那場“瘟疫”是上天給南燕燕帝和太子的懲罰,懲罰他們的不知進退,挺荒唐,荒唐到懶得再嘲諷。
燕人人心惶惶,燕帝帝心甚痛。
他萬萬料不到,音彌生有朝一日,會用這麼狠的法子,比起音彌生來,自己這位鐵皿燕帝都要退避三舍,難撼其狠。
他看罷石鳳岐信,渾濁的雙眼望着前方,似是自言自語一般:“彌生啊,你可知你犯下了什麼樣的錯誤?
”
無人應話,書房裡就隻有四個人,坐在他腿上正把玩着一個玩具的小姑娘擡起頭問:“燕帝爺爺,你是在說音哥哥嗎?
”
燕帝抱了抱阿青,像是抱着自己孫女兒一般,笑聲道:“不是,不是說你音哥哥。
”
“音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啊?
”阿青又問。
“快了吧。
”
燕帝很喜歡阿青,應該說,王宮上下都很喜歡阿青,年紀小,長得精緻可愛,又懂事知禮,一點兒嬌氣和矯情都沒有,就是個乖巧的小姑娘,也根本從來不曾意識到太子妃這身份有何高貴之處,玩起泥巴比誰都來勁。
逗了阿青一會兒,他讓下人帶着阿青先下去,看着殿下的挽瀾,他問:“挽瀾,你覺得太子殿下此次做得對嗎?
”
挽瀾低着頭,抿着嘴,不說話。
他年紀雖小,可是自幼習兵法,懂兵道,又在軍中曆練過,自是知道這事兒不對,可是他不想說,他不想說音彌生的不是。
“他如何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燕帝語氣中沒有責備,隻有惋惜與心痛。
“如果不是燕人太過無能,殿下他何必做出這種事?
如果燕人可以上陣殺敵,殿下何必用藥?
如果燕人能從夢中醒來,殿下何必讓他們一夢化骨?
”挽瀾突然擡起頭來看着燕帝,聲聲質問,帶着軍中皿淚!
燕帝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接話。
要告訴挽瀾,燕人如今如此,正是他一手造就嗎?
正是他給了燕人一個安樂窩,才害得如此的南燕之人毫無鬥志,毫無上進之心,毫無反抗之心,像是一群軟骨廢物嗎?
挽瀾這算得上是沖撞了燕帝陛下,旁邊的嶽翰擔心燕帝會責怪挽瀾,連忙拱了手就要替挽瀾請罪,讓陛下息怒。
可是挽瀾卻一把攔住他:“我沒說錯,我不認罪!
”
他倔着一張臉,清秀的小臉上刻滿了倔強與憤怒,“當初鄭都焦土之計時,陛下你就應該清楚,殿下他已經放棄了太多東西,再也不是曾經的玉人世子,那麼他現在做出這些事來,有什麼不可以理解的?
南燕之人如此窩囊廢物,死有餘辜!
不足為惜!
”
他挽家一門忠烈,家中父兄盡數戰死沙場,從無怨怼,從無後悔,挽瀾他自幼便是為軍中而生,從無不滿,從不生恨。
可是偌大一個南燕國啊,竟然尋不出一隻像樣的軍隊與他并肩作戰,找不出幾個像樣的人為他沖鋒陣前!
好像他們在這裡拼了命地想帶着南燕的這艘大船平安靠岸,但是燕人們,卻在船上尋歡作樂,再假惺惺地唱兩首曲子為他們打氣加油。
你們不如都死幹淨啊!
他真的甚是讨厭燕人的生于安樂,死于安樂,也讨厭這長甯城中日夜不息的歌舞升平,更加讨厭那些公子小姐沒什麼屁事,就寫出來的幾首歪詩為邊關兒郎歌功頌德!
他讨厭得不得了!
他覺得,南燕如果真的有哪天亡了國,一定是因為這些燕人,這些閹人!
燕帝看着挽瀾久久未語,聽着他倔強稚嫩的憤怒質問回蕩在書房,他對挽瀾說:“挽将軍,南燕,絕不投降。
”
就這麼一句話,讓甚少哭泣的挽瀾眼眶一熱,險些當場哭出來。
他行禮退下,轉過身大步流星地往外邁着,燕帝沖嶽翰點點頭,示意他跟上去看着挽瀾。
挽瀾沖出禦書房,三步并作兩步下了台階,都沒看一眼坐在台階上等着他的阿青。
阿青連忙站起來,眼巴巴地跟過去:“挽瀾哥哥,挽瀾哥哥我給你留了我最喜歡吃的糖糕,挽瀾哥哥……”
“讓開!
”挽瀾心頭正堵得慌,手一擡,連阿青手上的糖糕帶着人,一同掀翻在地上。
嶽翰見了直跺腳,小候爺這是要翻天,剛剛頂撞完陛下這會兒又掀翻了太子妃,下一步該徒手拆王宮了吧?
阿青一屁股蹲在地上,扁着嘴,抽抽噎噎,小聲地說:“挽瀾哥哥你不開心麼?
”
挽瀾的步子一停,轉過身看着她一身薄薄的夏裙坐在地上,自己推得太大力,她手臂擦到地面,粗砺的地面磚石磨破了她手臂上的皮膚。
挽瀾到底是個心軟的孩子,也知道是自己沖她發脾氣發得不對,便走過去蹲在她面前撿起了糖糕,拉着她起來,說:“我不喜歡吃糖食,以後不用給我留了。
”
“可是糖糕很好吃的。
”阿青小小聲地解釋道,“我吃過了覺得好吃才給你拿過來的。
”
“它很好吃但我不愛,這裡太陽大,你回宮去休息吧。
”挽瀾拍了拍她手臂上的灰塵,又說:“叫太醫幫你看一下傷口。
”
“不礙事的,我以前在家……我以前在偃都的時候經常摔跤,我娘都說我是摔着長大的。
”小孩子就是好哄,立刻破涕為笑。
嶽翰站在一邊看着一個十歲,一個八歲的兩小孩,心間一酸,吸了吸鼻子歎聲氣。
這世道是作了什麼孽啊,要毀多少人,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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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瀾是愛吃糖食的,至少,他就挺喜歡吃糖人的,大概要看這糖食是誰給他的吧。
燕帝面臨着兩個事情要立刻做出決定,一是即刻将音彌生調走,并沒有調回長甯城,而是調去應對明珠大軍,此舉既可以阻擋明珠率領的蒼陵大軍,如果要阻止石鳳岐與明珠的兩軍會合,要麼阻止石鳳岐,要麼阻止明珠,眼下,明珠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也可以讓音彌生避開此劫。
二是讓人死守羽仙水之事,如果讓燕人知道了音彌生用這樣的方法逼迫南燕抵抗,隻怕會引發更為不可預知的後果。
至于石鳳岐之後如何,隻能再另想對策。
挽瀾多次請求調去與石鳳岐對戰,但是燕帝依舊不允,這一次不允,是因為燕帝知道,挽瀾不是石鳳岐的對手,去了也是送死。
年邁但不昏庸的燕帝做決定的速度非常之快,當日就派了信千裡加急送過去,音彌生在那處多留一天,危險便多一分。
與其同時,石鳳岐仍然在避讓着音彌生手下的這群瘋子,那些如同厲鬼一般的大軍便是蒼陵人看了也會害怕,于蒼陵人來說,這一定是天神給南燕人的懲罰,懲罰他們的出爾反爾,不守信用。
在羽仙水這事兒上,暫時依然隻有幾個位高權重之人知曉,普通人并不知情,這等恐慌不能傳播出去。
倒不是僅僅為了維護音彌生的聲譽這麼簡單,而是心理上的恐慌若在軍中,民間蔓延,會發生令人難以預估的後果,甚至造成兵變――
如果士兵們知道,他們拼死拼活地作戰,忘卻性命的殺敵,卻難敵一碗藥,而且這碗藥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灌入他們的對手腹中,這樣的打擊無疑是任何人都承受不起的。
對外的說法是,燕人士兵感染了瘟疫,所以要與他們隔離,任何人不得靠近。
這場有可能引起天下嘩變的大事,被衆人悄無聲息又巧妙細緻地掩去,埋起,不會對外說起半點。
不管是哪一國的帝君和重臣,都将守口如瓶,尤其是以商夷和大隋為主,在這件事情上,南燕願意跟在大國的步伐走,因為這次的步伐是對的,列國難得一見地形成了一次統一默契。
它就像是一個腐爛的暗瘡,被深深地藏進衆人心底,保守秘密的人會心有餘悸,會夜不能寐,但是不知情的人,會過得很幸福。
不知情的人,永遠是幸福的。
後蜀其實也不知情,這件事他們是離得最遠的,石鳳岐跟商略言實無必要去通知卿白衣一聲,毫無意義,他們自個兒把這事兒藏好了就算了,越多的人知道越不容易保守秘密。
但是,總有一些人,好奇心好強,好奇會害死貓的,年輕人你曉得不?
遲歸很是認真地琢磨了一下被支解得七零八落地情報,拼湊着當時在戰場上的原貌,十分疑惑地說:“我沒聽說過哪種瘟疫能讓人戰力大增,推動理智與痛感啊。
”
南九白了他一眼:“小姐說是瘟疫就是瘟疫。
”
“可是,明明很奇怪啊,我覺得,這種情況更像是中了毒。
”遲歸認真地思索着,又看向卿白衣:“你相信是瘟疫嗎,蜀帝陛下?
”
卿白衣看着他:“關我屁事。
”
“蜀帝你作為一個帝君,實在是太粗俗了。
”
“你高雅。
”
“我在學院的時候呢,在一本醫書上看到過一種藥,服下之後跟這些描述挺像的,是一個很厲害的前輩,叫未顔,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是他留下的方子,蜀帝你或許知道的。
”
“不知道。
”
“羽仙水,你不知道嗎?
”
“你說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