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池得了卿白衣的旨,由南九一路保護着進了王宮,王宮外邊加強了守衛,防的就是難民過來鬧事,連堂堂王宮都被逼到這般地步,可想而知偃都城亂成什麼樣子了。
早先的繁華之都,再這麼糟蹋下去怕是要慘不忍睹了。
卿白衣神色憂郁,眉頭緊皺:“魚姑娘,你到底還在等什麼,現在難民們幕天席地,食不裹腹,而偃都城原來的百姓也是不堪其擾,原本來偃都行商的商戶也會望而卻步,再這麼耗下去,怕是對後蜀極為不力!
而且石兄現在在邊關抗敵,若我不能使偃都安穩,如此讓他放心?
”
看來人都有急智,在被逼到火燒眉毛的時候,總是能說出些清醒的話來。
卿白衣在溫柔鄉裡沉醉了那麼久,總算是有了些覺醒,知道擔心百姓的生死,擔心後蜀的安危了。
魚非池看着他誠懇地說道:“蜀帝,三日之内,我會拿出解決之法。
”
“三日?
需要我給你調兵嗎?
”卿白衣還是有些擔心魚非池,别到時候難民沒安撫好,她自己遇上什麼危險了,不用等到石鳳岐回來,跟在自己天天“保護”自己的南九與遲歸就能先捅了自己。
魚非池搖頭:“不,就照我們之前說的,你的兵你自己拿好,一個都不要動,你一動,許三霸必會趁虛而入。
”
“總不能為了自己這點事兒,把人活生生餓死啊!
”卿白衣說,“我看了不少折子,這些天在偃都餓死的人就有十幾個,堂堂偃都啊,天下最繁榮最昌盛之地,竟會餓死人?
這簡直是後蜀之恥!
”
“每天都有很多人餓死,病死,老死,意外之死,如果你是因為他們死在偃都而覺得震驚,覺得羞恥,你大可不必,遠離偃都的許多地方,每天都在上演這樣的事。
”魚非池的冷靜與平和與她平日裡嬉皮笑臉的樣子判若兩人,她坦然而直接地說出着事實原本的模樣。
“你這是什麼意思?
”卿白衣疑惑道。
“他們不過是想用這樣的方法逼你把偃都城的守衛撤離,一旦他們被難民之事纏住手腳,就很難脫身了。
你若有空,不如将那幾個運難民來偃都的商人都拿下吧。
”魚非池說着起身,她還有事要做。
“魚姑娘,他們也是為難民好,為何要拿下他們?
”卿白衣更不解了,縱使他們做得不對,但也隻是好心辦了糊塗事,總不至于有罪。
南九給魚非池披着鬥篷,替她細細系好脖子處的盤扣,魚非池則看着卿白衣:“我答應過石鳳岐,他不在的這段時間會看好偃都,你可以信我,暫時扣下他們,總不會有錯的。
”
然後她又拍拍南九的手臂:“保護好蜀帝,也要照顧好自己。
”
“下奴知道了,小姐自己當心。
”南九低頭說道。
從王宮裡出來的第二天,是真正令朝妍驚訝的一天,成群的災民湧入了他們葉字号的鋪子,砸着門闆,要求葉藏與朝妍發糧食。
但凡是跟葉家有關的鋪子都是如此,他們好像有組織有規模有準備地來圍剿葉家,不止糧店,包括錢莊都受到了沖擊,難民在街上擠成了一股又一股,将街道都堵得嚴嚴實實,堵在葉家的門口。
若不是葉藏聽魚非池的安排,把所有的門闆都加固過,又增派了人手,隻怕此時根本難以抵擋一時半刻。
魚非池端着一杯茶,疊着一雙修長的腿,氣定神閑,緩緩地品着茶,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是坐在一處世外桃源的幽靜地方,有着花香與鳥語為她作襯,所以她神态如此悠然。
而事實上隔一層牆,旁邊就是葉家的鋪子,這鋪子平日裡不怎麼做生意,就是開在這裡打個名号,真正的糧食生意都是都批發,不走這樣的零售。
而今日這鋪子熱鬧得非得比常,外面的人聲鼎沸遠超當初這鋪子開業之時。
有人高聲罵着,葉家這麼有錢,可是從來不見他們家的貨船運來過一個災民,也不見他們給出一粒米來救人,更不曾見他們捐出一個銅子兒來接濟難民,葉家這就是為富不仁,他們該死!
魚非池聽着這些話,撇撇嘴,繼續喝茶。
“我的錢是我自己賺的,我,我,我救不救他們全看我們自己願不願意,我怎麼就為富不仁了!
”朝妍由早先的同情難民,到現在的破口大罵,可想而知對這些難民的态度有了多大的急劇變化。
她氣得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聽着外面的吵鬧聲越發覺得兇悶,不明白她做錯過什麼。
“師妹!
”朝妍氣得嘟起了嘴,搖着魚非池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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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非池隻得放下茶,握着她晃得厲害的手:“好好好,我來解決此事。
”
“你?
你這麼瘦弱,别被他們一下子推翻了!
”朝妍也隻是想找個人一起罵罵人發洩發洩,當然不會讓魚非池做這種事。
魚非池極是同意的點點頭:“也是,那我還是算了。
”
“師妹!
”朝妍簡直哭笑不得。
魚非池笑着拉着她坐下:“安生等着吧,馬上就好了。
”
“等什麼啊?
”
“等好消息。
”
在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城内的暴亂時,隻有魚非池一個人将目光放在城外。
但凡大城鎮的城外,都是一片又一片的空曠之地,種滿了林木卻無人居住,那些地方,才是安置難民最好的去處。
所以當大家在城内忙着施粥,忙着發衣,忙着應對混亂的時候,魚非池在城外緊鑼密鼓地紮營,架鍋,等候時機。
那些東西并不難置辦,也不難準備,根本用不了魚非池太多時間,她一直隐而不發,等的就是今日這樣一個時機。
門口的聲音突然小了去,好像是人群散去一般,朝妍聽着有些奇怪,疑惑地看了看外邊,又看看魚非池。
魚非池沖她點頭:“去吧。
”
朝妍讓店鋪掌櫃打開門,露出一道縫,外面已隻剩下三三兩兩的難民還未離去,而滿地的狼藉與污穢則證實了剛剛這裡的确險些有一場暴動。
“人呢?
”朝妍奇怪道。
“去城外吧,今日是你葉家揚威的日子,你這個葉夫人豈可不在場?
”魚非池笑道。
說葉家揚威,不如說是葉藏揚威。
以前的葉藏在這偃都城裡總是個暴發戶的形象,沒有幾代人的積累,也沒有什麼顯赫的家世,百姓與普通商人隻知道他壟斷了那生意糧食,一夜暴發,然後又開始做起其他行當,甚至開起了錢莊。
他發迹得過于快速,快得讓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幾乎是一夜一間鋪子的速度開始席卷着整個偃都。
這總是要遭人嫉恨,不滿的。
他現在已有足夠雄渾的财力在偃都立足,但是還缺足夠大的威望來服衆。
他若不能服衆,終歸隻會是個富商而已,成不了什麼大氣候,人們頂破天去就會說一句他有錢,除此之外,别無他物,更不能一呼百應,這對他日後行事極不方便。
難民的到來,給了他一個機會,或者說,魚非池借勢利用了這個機會。
當朝妍來到城外時,看到的是難民有條不紊亂地幫着葉家的下人安置難民,一座一座地營帳快速度地立起來,一口一口的大鍋裡滾着熱燙傷的白粥,還有人在安排着生了病的難民看醫。
令人驚奇的是,做這些事情的人大多都是難民本身,并沒有動用到多少他們的人力。
做這些事,是需要很多人手的,僅靠葉家是不可能撐得起來的,所以朝臣們才一直讓卿白衣派兵。
朝妍是個很聰明的姑娘,一眼便看明白了,這是讓難民自行消化這些事,不動用卿白衣的人。
她看到葉藏正忙得團團轉,跑過去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葉藏見了她把她抱起來轉了三圈:“好媳婦兒,我跟你講,這一下,我葉藏算是在偃都城裡徹底立下了根了!
我倒要看看日後誰還敢說我是一夜暴發,毫無底蘊!
”
“你到底怎麼做到的?
”朝妍滿眼的崇拜之色。
“不是我,是小師妹。
她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難民找上我葉家的麻煩了,所以讓我提前收賣了不少人,給他一天二十個銅闆的工錢,幫着來安撫難民,施粥發糧,這樣就可以把絕大部分難民轉移出來,偃都城内現在隻怕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太平,城内的百姓也會感激我,是不是一舉兩得?
”
葉藏說得眉飛色舞,全然不提這些天他忙上忙下的辛苦。
“剛剛他們去砸葉家的鋪子時,我就讓早些收賣了的難民去傳消息,說城外正在施粥還有發藥,讓一群帶頭起哄把他們帶出來,葉家的鋪子不會有事的。
”
朝妍想着魚非池之前喝茶時的淡定自若,笑出聲來:“我們這個小師妹,怕是個人精,什麼都算得到!
”
“得虧是她,不然我看連蜀帝都有得頭疼,這麼多難民,強行趕出城外還不得鬧個暴動?
這樣以利誘之,才是上道。
”葉藏拉着她去發粥,捧着白米粥的難民對葉家感恩戴德。
朝妍并不怎麼受用,她實在是愛不起這些難民了,但是轉念一想,反正是為自己積德,也對葉家的生意有好處,便也能笑呵呵地與他們說話了。
被葉藏收買的難民在人群中大肆傳播着葉藏的好,說着他們的善良,不與那城中其他的人一樣,隻圖個虛名,是真正的為他們着想,連睡覺的地方都準備了。
這是什麼?
這是活菩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