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炘念從三層甲闆往下奔,海風很涼,但她的臉還是被不知名的情緒烤得發燙。
心裡默認是一回事,親眼看見又是另一回事。
心裡默認盧漫和蔣铮青已經在一起的時候多少還帶着一絲僥幸,或許盧漫不是兇手,或許她們在一起隻是一個誤會。
就算蔣铮青那幫朋友心言碎語間已經讓她有了心理準備,可“蔣铮青是一廂情願”的想法還是紮根在遊炘念的意識之内。
事實給了她迎面一擊,這一掌扇得她又昏沉,又清醒。
她獨自站在二層多功能廳後,沉思了許久,拍拍臉,下定了大決心似的回頭。
一回頭就見傅淵頤靠在那兒。
要不是傅淵頤腳踏實地,真挺像隻鬼的。
“放心。
”遊炘念從傅淵頤身邊走過,“在查明真相之前我是不會死的,更别說是投海自殺。
”
傅淵頤“嗯”了一聲說:“那就好。
”
“她們還在那兒嗎?
”
“你女朋友走了。
”
遊炘念憤然回頭:“她不是我女朋友了!
”
相對于遊炘念的憤怒,傅淵頤四兩撥千斤,很乖地說:“嗯,知道了。
”
“……”遊炘念被她的态度澆了一盆冷水,狼狽但的确冷靜了些。
多功能廳之後就是酒吧,遊炘念向那燈火燦爛望去,看見了henry和張鈞婷。
“你想要怎麼采集盧漫的心頭皿?
”傅淵頤說,“想到辦法了嗎?
”
在盧漫面前诋毀自己以激怒盧漫?
遊炘念笑自己白癡,無論盧漫是不是兇手,她現在已經選擇了蔣铮青,這是她對過往已經釋懷的最好證據。
别說有多少流言會落入盧漫的耳朵裡,就她這一晚聽到的八卦已經夠寫本書了,盧漫早該有了免疫。
诋毀這種方法成功率非常低,更有可能白白浪費她兩個月的時間。
“臨邛。
”遊炘念轉身喚了一聲。
臨邛從傅淵頤的肩頭幽幽升起:“幹嘛。
”
“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
臨邛挑了挑眉:“幫忙?
這事兒你得問她。
”臨邛向傅淵頤努努嘴。
遊炘念看向傅淵頤。
“你打算怎麼做?
”傅淵頤問道。
“我記得你上次附身在張鈞婷身上。
”遊炘念對臨邛說,“就算活人你也可以附身,對不對。
”
“是又如何。
”
“附身之後會對她造成很大的傷害嗎?
”
“說這種話真是小看本王。
本王鬼氣收放自如,也隻有你們這些小鬼不知輕重,硬生生附身活人吸取活人陽氣,這才會讓人氣斷魂銷而死。
本王……”
“好。
”遊炘念打斷她,“我想讓你再附身在張鈞婷身上。
”
“不行!
”
還沒等臨邛回答,玉卮突然沖出來,厲聲道:“遊炘念!
你怎麼可以越來越胡來?
一次次地附身、脫體、攪亂陰陽!
你又要說要不是我的話你也不會在這裡,沒錯,我從來沒有否認過我的過失,可是我已經在努力補過了。
可你呢?
你一直都在制造更多的錯誤你還不明白嗎!
”
遊炘念沒看她,繼續跟臨邛說她的想法。
臨邛問傅淵頤:“如何?
”
傅淵頤點點頭:“去吧。
”
“你們……”玉卮孤立無援,氣得面紅耳赤。
“好,那現在就行動。
”遊炘念正要走,玉卮擋在她面前低聲道:
“你把我的話當做耳旁風。
你根本不知道傅家的可怕,不知道那些被煉成法器的冤魂有多痛苦。
”
“我無所謂。
”遊炘念直接沖破了她,向前邁步。
快步到三層甲闆,果然不見盧漫蹤影。
“你無所謂……”玉卮不放棄,繼續跟在她身邊耳語,回頭看了傅淵頤和臨邛一眼,壓低聲音道,“你是無所謂,可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做的這些事不僅會影響到你,更有可能影響到以後的人!
”
遊炘念思索,盧漫會去哪兒了?
宴會還在繼續,她應該沒有離開。
對了……遊炘念打算去碰碰運氣。
“遊炘念!
”一直被遊炘念忽略,玉卮咆哮道,“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現在會在這裡!
就是因為……”
遊炘念回頭,玉卮後半句話就要脫口而出,忽然臨邛的聲音像隻狡猾的蟲子爬進她的耳洞裡。
“說啊,隻要你說出來,周圍這些小鬼們可以免費為你效力,傳遍整個冥府喲。
冥君馬上就會知道了。
”
臨邛的話讓玉卮驟然閉嘴,一溜脊背寒到發僵。
玉卮猛地回身,見臨邛伏在傅淵頤身後,一人一鬼都在對她笑,笑得陰測測。
鬼氣像火焰般燒得眼眶發熱,玉卮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有些事,别人說一千道一萬都沒用。
就算再危險,親身經曆之後才會懂,才會後悔。
”傅淵頤掃了掃肩頭,臨邛肩膀一聳,白發飛舞,瞬間脫離傅淵頤,發出可怕的鬼嘶向張鈞婷撲去。
玉卮眼睜睜地看着鬼王臨邛驅散了所有小鬼,鑽進了活人的身體。
她望着遊炘念義無反顧的背影,知道她根本不會聽自己說什麼,根本不會在意自己的任何想法……玉卮扭頭,消失在夜色中。
張鈞婷本還在和henry聊着工作的事,一道極寒之氣從後背撞來,撞散了她所有的意識,五指一松,手裡的酒杯就要落地。
ry一聲驚呼,反應慢了半拍,想要去接酒杯已經來不及。
張鈞婷“唰”地一下躬身,夾住了酒杯。
杯中酒紋絲不動。
ry:“……張主管,你這是玩什麼雜技呢。
”
張鈞婷擡起頭,冷傲地看他一眼,将酒杯放到一邊,走了。
ry愣在原地,剛才那個眼神……怎麼回事!
怎麼覺得挺有魅力?
嗯嗯嗯?
盧漫獨自站在潛水站,圓月映在遠處的海平面上,一晃一晃的。
深黑而冰冷的海水一望無際,它似乎孕育着巨大的秘密,等待破水而入、投向其懷抱的人解開。
盧漫面無表情地往前走了一步,立住。
她沒有穿潛水服,也沒攜帶任何的潛水設備,薄薄的一身衣衫早就被晚冬的風吹透。
“默默。
”
盧漫沉靜的雙眼忽然尖起來,立即回頭。
“誰?
”
頭頂上優雅的音樂和人聲有些遙遠,近在咫尺的是一片幽暗。
海浪聲猶在耳邊,那一聲呼喚并不是幻覺。
盧漫雙眼眨也未眨,凝視幽暗。
“默默。
”
那聲又起,盧漫徹底不動彈了,雙唇張了又合,第二次張啟時才喚出很久沒說出口的兩個字:
“小念?
”
被臨邛附身的張鈞婷站在潛水站後方,聽見盧漫的腳步聲逼近,立即道:“你别過來。
”
盧漫的腳步戛然而止。
“為什麼?
”盧漫思索片刻,她當然聽得出這聲音不屬于遊炘念,“你不是她,你是誰。
”
張鈞婷畢竟隻是樓層主管,盧漫認不出她的聲音很正常。
而“默默”這個綽号是遊炘念起的,隻有遊炘念才會這麼叫——這是讓盧漫第一時間聯想到遊炘念的最好方法。
臨邛撇着嘴,望着天,按照遊炘念的劇本說道:“你知道我是誰。
你不是早就已經察覺到了麼。
”
盧漫的呼吸變得沉重,慢慢靠過來。
“你停下。
”臨邛再次告誡,“别再靠近,不然對你我都不好。
”
十年的朝夕相處,盧漫知道遊炘念的說話語氣和方式。
雖然聲音不同,但盧漫無法不在腦中承認一個荒謬的事實——死去的遊炘念或許就在潛水站之後。
盧漫的确沒再靠近,“你,真的是你嗎?
”
盧漫的喉頭滾動着,聲音有些顫抖。
臨邛繼續按照遊炘念的要求說:“她們都說是你殺了我。
默默,我隻要你一句實話,殺我的人是你嗎?
”
這話抛出去之後,竟沒得到回答。
臨邛詫異,怎麼沒動靜了?
正想偷偷往外看一眼,一陣毫不遲疑的腳步聲踏來,竟是盧漫向她狂奔而來!
即便是百鬼之王也沒能想到這一番變故,盧漫沖刺速度極快,轉眼就要到面前。
臨邛雙目一瞪就要習慣性用鬼氣将她震開,可她現在在張鈞婷的身體裡,正如一介凡人,什麼也做不了。
臨邛正要舍棄張鈞婷的身體,忽見一道紅光追在盧漫身後,嗖地一下鑽入她的體内,無皿無傷,就這樣消失不見。
盧漫的身子晃了一下,急速脫力,摔倒在地。
臨邛往前看去,見遊炘念手中握着魂元玉,站在盧漫身後。
盧漫的心頭皿在慢慢成形,而遊炘念的表情帶着幾分驚恐和難以置信。
似乎還沒回過神來。
盧漫的心頭皿很小,前兩次采集的心頭皿都有橘子般大小,可盧漫的隻有小拇指指甲蓋那麼大。
“這家夥,怎麼突然跑起來了……”臨邛開口說了一半,後半句話像被人突然掐去似的。
盧漫居然動了動,撐起了身子。
誰能料到,她竟沒暈倒!
臨邛和遊炘念都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局面,盧漫往回看了一眼,正好和遊炘念對視。
遊炘念心髒狂跳,手中一抖,心頭皿掉了。
盧漫的眼睛失焦,像是看見了遊炘念又像是沒看見。
她緩了口氣,身子軟如水,重新躺下,這回徹底昏迷了過去。
“心頭皿。
”傅淵頤一聲提醒讓遊炘念回過神來,盧漫的心頭皿落地後向前滾去,眼看就要掉入一樓中央甲闆!
遊炘念大驚失色,那可是她的兩個月!
她的希望!
遊炘念不顧一切沖過去,幾乎是擦着地面往前滑。
心頭皿……心頭皿!
心頭皿就要飛出潛水站,遊炘念大喝一聲躍起,沉重的身體沒躍到她預想的距離便往下沉。
她心中大感不妙,伸手奮力一夠,沒夠着……
“危險!
”
就在遊炘念落地的時候聽見臨邛驚呼,傅淵頤從另一側奔過來去接心頭皿。
心頭皿在潛水站邊緣磕了一下,彈起,懸在豎起的一排水刀之間,就要落到下方一層熱鬧的甲闆上。
傅淵頤就像沒看見那排水刀似的不顧一切撲上去,遊炘念心提到嗓子眼,腦子裡一片空白,隻來得及大喊一聲“啊——”。
傅淵頤當然聽到了臨邛的驚呼,也聽到了遊炘念的大喊,但她的手背還是毫不猶豫地劃過水刀鋒利的刀尖,指尖和心頭皿隻相差一厘米。
“啧……”
傅淵頤重重地撞在護欄上,把水刀撞得亂七八糟。
心頭皿直線下落,遊炘念急忙起身趴到圍欄邊往下看。
潛水站和一樓甲闆有一定距離,一樓甲闆上宴會還在繼續,音樂聲淹沒了樓上的聲音。
一位盤着長發的優雅貴婦正要打開手包,身後有人拍了她一下:“哎呀,真的是你呀申夫人!
”
申夫人回頭,展現笑容的同時,盧漫的心頭皿不偏不倚正正落到她的手包裡。
“你好你好。
”申夫人見到了熟人立刻展現标準笑容,将手包合上,挽在手腕裡,“好久不見……”
“我去!
這都行!
”遊炘念沒見過一杆入洞這麼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