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失去意識,晃晃悠悠地往下落,遊炘念将小黃抱了回來:
“你沒事吧?
”
小黃特别無辜地看着她,突然吐出舌頭,歡快地搖起尾巴。
遊炘念看它這副模樣應該是沒事。
想起剛才它的挺身而出,有些感慨。
以前她并不會對這些流浪狗有什麼太多的同情,她不太喜歡肮髒且帶着病菌的它們,可現在……她撫弄小黃的腦袋,小黃發出非常滿足的聲音,遊炘念點它腦門:
“瞧你這出息。
跟着我好了,我認識一位黃泉引路者,雖然不太靠譜,但她曾經說過有辦法可以弄到不錯的來生,等我們找到她,讓她給你下輩子找個安穩的家。
”
小黃當然聽不懂她的話,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玉卮。
心裡一切沒底。
遊炘念繼續往縣道飄,剛才那隻莫名其妙出現的鬼讓她提高了警覺。
身處人類社會就算有作奸犯科的人,往往也會選擇時間、地點下手,人群給了遊炘念安全感,她并不覺得走在街上就會成為犯罪分子的目标。
但是遊蕩在人間的鬼卻不同,他們或許沒有能影響到人類的力量,卻對同為鬼的同類虎視眈眈,比如剛才那位野鬼。
遊炘念将注意力集中,不時地往四周望,警惕着有什麼東西再靠近她。
縣道上連盞像樣的燈都沒有,但有縣道就說明這附近的确有村子。
遊炘念牽着小黃在縣道上飄着,飄了許久也不見輛車路過。
居然有些餓了……遊炘念摸摸肚子,感覺上一餐飯是上輩子的事,肚子咕咕直叫。
臨邛一直嫌棄玉卮身為半隻鬼居然也會餓,以前遊炘念很贊同臨邛,可現在她打算站到玉卮那邊。
真的會餓啊!
從來沒有作為魂魄存在這麼長的時間,她簡直不能想象要多久才能回到王芳的身體裡,以及回到王芳身體之後她得經曆怎樣的惡心難受——當然,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她真來得及回去的基礎上。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車輪碾壓碎石的聲音,有車!
遊炘念興奮轉頭,車燈的燈光差點晃吓她的眼睛,沒半分猶豫,那輛車直接沖着她過來!
“啊——”遊炘念本能地驚慌,車頭、擋風玻璃、一男一女、車椅、後備箱,幾乎在一秒之内從她身體裡穿了過去……
遊炘念在原地晃了晃,一聲虛汗定住身子。
那輛車開出五十多米,慢慢減速,停在了路邊。
“汪汪!
”小黃對着遊炘念叫,遊炘念鎮定了思緒,帶着它飄了過去。
副駕上的女人一把推開馬自達車門,在泥濘的路上抓狂地跺腳、大叫:“天啊!
怎麼會壞在這裡!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
遊炘念看那女人戴着帽子,套一件厚實的沖鋒衣,看上去就像是旅遊來的。
駕駛位上的男人穿了同款不同顔色的衣服也下車來,用力一腳踢在車門上:“我說開吉普來吧!
你非要開這倒黴的馬自達!
媽的……這哪兒啊,壞這兒了。
”男人把頭頂上的毛絨帽抓了下來扔回車裡,對女人說,“曉琳,你再試試開機,咱們手機都試試開開得了麼。
”
“我都試八百回了,開不了開不了你聽不懂人話啊?
讓你帶充電寶你不帶,還把充電線給落青旅了,就你這樣還想爬珠峰呢?
死半路跟你說。
”曉琳把他罵了個狗皿淋頭,男人也不甘示弱:
“罵我能解決問題嗎?
這路還不是你指的?
沒導航就别瞎指路,開到荒郊野外迷路了就怪我?
”男人拿手電筒把車前蓋掀開朝裡看,“丢你在這裡喂野狗。
”
對方上來一腳踹在男人屁股上,男人回頭作勢要打,曉琳挺着兇脯:“來,來,你打一個試試,王智勇你有本事朝這兒打。
”
王智勇瞪了她一眼,沒計較,丢下一句:“潑婦。
”
那曉琳還要鬧,王智勇把車蓋用力一扣:“趕緊想辦法離開這裡吧!
這都幾點了,葛曉琳你想今晚就睡路邊嗎?
來輛車就能碾碎了你!
”
葛曉琳也知道罵他就是浪費時間,突然想到了什麼,跑去開後備箱,把她的巨型背包拖出來,喊王智勇:“把你手電拿來!
”
王智勇拿手電過來幫她照:“你找什麼?
”
“我記得我背包裡有一份地圖……”
兩個人就這樣并在一起站在車後找地圖,身子一合把手電的光遮得嚴嚴實實。
遊炘念飄在他們頭頂上很想告誡他們,先把警示牌擱到車後,不然這黑燈瞎火的來輛車就能把你們給撞飛。
這對情侶也是命好,深夜一點,始終沒有車經過這條破縣道。
葛曉琳總算把皺巴巴的地圖掏了出來,兩人站在路邊看。
“找到沒?
手電也快沒電了!
”王智勇在催促。
“我看不太懂……”葛曉琳指着地圖,一臉懵懂,“咱們是從哪兒過來的?
”
王智勇用力戳地圖,地圖差點兒被他戳破:“你傻啊!
?
咱們從a城過來的!
才走多久啊你就不記得了?
!
”
“你喊什麼喊,我非得什麼都記得?
”
“這又不是什麼難記的事,我想忘還忘不了!
”
“行行行你最本事,那你過來看,咱們現在在哪兒?
該怎麼走?
”
王智勇也懵了,看看地圖,再四周找找,沒發現路牌。
“這是東南西北哪兒啊?
”
遊炘念腦袋從他們倆脖子之間伸出去,死死盯着地圖看。
如果他們真的從a城開車過來,那這地段離g城起碼一千公裡以上。
遊炘念擡頭望天,暴雨過後雲開現月,連星星也出來了。
遊炘念急忙尋找大熊星座,确認北鬥七星後沿着“勺柄”确認了北極星,也就确認了正北方。
葛曉琳說:“你看,往北走應該能到這個凼泉縣,那裡最差也該有個招待所。
沒多遠啊,為什麼開了一個多小時還不到?
”
遊炘念看了眼他們沖南的車頭……
王智勇也在擡頭看星空,琢磨了半天說:“咱們應該是走反了,剛才大雨看不清方向,北邊應該在後面,往前走不是凼泉縣,我再看看地圖。
”
葛曉琳心灰意冷,脾氣都懶得發了,坐到路邊:“今晚就這兒睡吧。
”
王智勇用快沒電的手電筒費勁看地圖,哼一聲道:“睡這兒你也不怕有鬼。
”
葛曉琳很是時候地一陣噴嚏打得自己都怕了,趕緊坐直四處看看,荒涼的泥路一邊是山,一邊是懸崖,懸崖之下是連片黑漆漆的森林。
“你個賤人!
别吓我!
”剛說完,一陣陰風嗖嗖地從她後背吹來,吹得她都不敢說話了。
“王八蛋王智勇……我感覺、感覺這裡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别人……”自個兒吓自個兒是最容易吓出驚喜的事,葛曉琳縮成一團不敢動彈。
遊炘念也立即警惕起來,立即轉頭看四周是不是真的又有野鬼。
“汪?
”小黃對着她清脆一叫,歪着腦袋看她。
遊炘念這才想起,也是哦,當然有鬼,她自己就是鬼。
“真的,大半夜的這地界多滲人,要我是殺人犯我肯定把屍體都埋這……”王智勇還繼續吓葛曉琳,葛曉琳受不了,沖入車中打算再啟動車。
王智勇笑得前俯後仰:“給你膽小的,哈哈哈,就算有鬼我一拳頭打死一隻,你怕什麼。
”
沒想到車還真給葛曉琳折騰得又有了動靜,王智勇歡呼着上車,遊炘念也急忙跟上去,打算學玉卮,蹭一段路。
王智勇覺得與其掉頭再奔一個多小時不如繼續往前開,地圖上顯示正南方向有個小村子,或許能找到加油站和休息的地方。
遊炘念抱着小黃坐在後座,車即将啟動她有點兒緊張。
不會一會兒被甩出去吧……玉卮能做到她也一定能做到。
遊炘念集中注意力,車轟轟轟地響,王智勇一腳油門出去,遊炘念跟着一起前進!
遊炘念差點兒感動哭了,從沒覺得搭車是這麼美妙的事。
王智勇和葛曉琳一路高歌,遊炘念也跟着唱,連帶着小黃也汪汪汪地打節奏,破馬自達裡跟開派對似的。
車在縣道上開得飛快,前方漸漸有了路燈。
“诶?
”葛曉琳突然叫了一聲,“有人。
”
王智勇和遊炘念定睛一看,差點沒把自己吓個好歹。
前方路燈下有個男人穿着古怪的長袍,如幽靈一般站在那兒,手裡拽着一張人皮!
“卧槽!
”王智勇這一驚差點把方向盤給拽下來,“什麼鬼!
”
葛曉琳緊緊握住王智勇的手臂,盯着那人看,突然松了口氣:“媽的,是個神經病,穿着道士袍,手裡是個紙人!
”
那道士見有車來,居然慢悠悠地往馬路中走。
路太窄車繞不過去,王智勇急忙踩刹車。
車停在道士面前,王智勇探出腦袋罵道:“幹嘛呢!
不要命了?
!
”
道士一臉污穢和皺紋,頭上還有些香灰,十指指甲裡全是黑泥,臉上卻帶着笑,笑得和他手裡那濃妝豔抹的紙紮人一模一樣。
“您好,我叫孔有明,剛在前面的村子做完一場法事,徒步回家沒想到迷路了,能不能請您二位幫個忙?
載我一程?
”
葛曉琳見他一身的污穢又古怪,不想他上車,但王智勇想了想,大半夜的這縣道上兩個鬼影都沒有,這道士也是可憐,他不載他,估計他真得抱着他的紙娃娃露宿荒山了。
“你要去哪裡?
”王智勇問。
遊炘念一聽,這王智勇似乎想答應,身為鬼的她不免有點兒心慌。
“喂……”葛曉琳想阻止,孔有明發話了:
“你們去哪就捎我一程,我隻需要找個招待所住一晚就行。
冬天太冷,我年紀大了在外面過夜怕是扛不住。
”
“行,你上來吧。
”王智勇道。
“謝謝您!
”
孔有明開門上車時葛曉琳很不爽,王智勇小聲道:“人家也不容易。
”
孔有明拉着他的紙紮人開後車門,遊炘念抱着小黃往另一邊縮。
孔有明将紙紮人擱在自己腿上,微笑着坐到遊炘念身邊,看着前方。
他似乎看不到我……遊炘念一直警惕着這道士,孔有明沒看她一眼。
想也是,雖然傅淵頤那幫神棍把她對這世界的認識來來回回地颠覆,但當了二十四年人類的遊炘念也明白,大多數這種道士隻是種職業,招搖撞騙為了糊口,不見得真能抓鬼。
看他這一身行頭,估計也是從村裡的葬禮出來。
車再次開動,在深夜中前行。
王智勇有些困了,強行和孔有明聊天驅趕睡意。
“道長,你屬于哪門哪派啊?
怎麼大晚上拿個紙人站路邊?
也就是遇到我這種好人,不然沒人敢讓你上車。
”
孔有明微笑道:“我無門無派,要非給我按個部門,大概是掃大街的吧。
嗯,用現在的話,就叫r。
”
r?
遊炘念聽到這個稱呼怎麼覺得有些熟悉?
王智勇哈哈大笑:“還拽起英文來了r……”
孔有明撫摸着他膝蓋上的紙人,像撫摸寵物似的:“這個紙人就是我行走江湖的寶貝。
”
“行走江湖?
殡葬一條龍的江湖嗎?
”葛曉琳也打趣。
“算是吧。
”孔有明呵呵呵地笑,那笑聲回蕩在車廂裡,詭異而充滿陰謀。
小黃忽然從遊炘念的懷裡掙紮站起來,抖着嘴上的皮毛,兇狠地呲牙,喉嚨裡發出可怕的呼噜聲,猛地對那道士大吠起來。
小黃叫得遊炘念心慌,紙紮人垂着的腦袋靠向遊炘念這邊,一雙墨水畫出的潦草眼睛居然像活了似的,盯着她看。
孔有明依舊望着前方,緩緩道:“我這紙紮人對普通人而言就是一張紙,但對一些髒東西而言,厲害的很呢。
”
王智勇問道:“髒東西?
你是說鬼嗎?
真的?
怎麼個厲害法?
”
孔有明說:“我說了,活人沒機會見識到它的厲害,不過……”
遊炘念猛然想起玉卮說的r,就是在人界捉鬼,賣到冥府換錢的一幫人!
孔有明毫無預兆地轉頭,目光和遊炘念對上,一道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将他的笑容映得如同噩夢:“不過,你有。
”
遊炘念抱着小黃沒命般沖出車廂,向車前進的相反方向瘋狂逃亡。
孔有明将腿上的紙紮人順車窗丢出去,紙紮人如炮彈一般飛到遊炘念面前,嗖地一下定住,背對着她。
當紙紮人轉身時,居然變成了孔有明。
王智勇和葛曉琳驚呆了,道士不見了?
他一腳刹車停住,下車遠望,隻見孔有明浮在空中,不知道在對誰說話。
“一定是騙人……”葛曉琳差點坐地上。
孔有明從長袍寬大的袖子裡抽出一把木劍,自腰間搓出一張符紙,用木劍刺穿符紙的同時,符紙熊熊燃燒起來。
“孽障——哪裡跑!
”孔有明持劍就刺,遊炘念将想沖出去的小黃拉住,側身躲過對方的攻擊。
孔有明再連刺數劍都被對方躲過。
孔有明詫異。
這等糟糕的劍術即便帶上虛張聲勢的火種也對遊炘念沒有絲毫威脅,就這三腳貓的功夫,如果遊炘念手上有把劍或者能把小黃豎起來當武器使,早就戳斷他肋骨一百八十次。
“這位道長。
”遊炘念試圖跟他講道理,許久不曾說的台詞又有了用武之地,“我的确是鬼,但我不會做任何危害活人的事。
我隻是迷路,路過此處,還請道長行個方便。
”
“哼,每隻鬼最會的就是花言巧語。
”孔有明收回他的劍,一甩劍鋒把符紙舍去,倒是拿出一個符袋來,“告訴你一個真理吧,鬼的話,絕對不能相信。
”
遊炘念見那符袋長得和陳姝挂車上的符袋非常相似。
如果臨邛和玉卮都無法逃脫這符袋,她肯定也一定會中招!
孔有明解開符袋的口,對準遊炘念套過來!
遊炘念想要逃走,可符袋巨大的吸力讓她一步三退!
“啊——”
就在遊炘念要被吸入符袋的一瞬間,符袋口忽然一縮,吸力全無,遊炘念在空中連翻了五個跟頭,忽然落入了一人懷中。
長長的頭發刮在遊炘念的臉龐上,遊炘念頭昏眼花之際聞到了熟悉的香味,以及自己脖子上的鈴铛聲。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遊炘念在看清眼前的人時差點兒噴出眼淚來。
“為什麼每次我都出現得如此及時?
”傅淵頤看着懷裡的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