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鄙無狀,信口雌黃!
”一清道人厲聲喝斥。
可惜他的厲喝無法震攝沈彤,沈彤笑靥如花,卻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咦,既然朗月不是你的私生子,也不是你爹的私生子,難道是你娘的?
天呐,你爹知道嗎?
”
一清道人終于被激怒了,他氣得渾身發抖。
他算是半個出家人,在來西安之前,他帶着朗月四處遊蕩,見過江湖人,經過江湖事,可是他卻是頭一回見到有小姑娘說出這般剽悍又下做的話。
這是黃氏教導出來的孩子?
一清道人滿腔憤慨,即使他知道沈彤是故意要激怒他,可是他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你究竟是誰?
說!
”一清道人大聲喝道。
沈彤眨眨眼睛,一臉莫名:“假牛鼻子,你明知故問吧,我是沈彤啊,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沈彤。
”
“滿口胡言,你怎會是沈彤?
沈氏寶樹,黃家書香,怎會有你這種後代?
”破廟空空,一清道人似是已經忘了就在剛剛,他的命還捏在沈彤手裡,不,即使現在,沈彤也能于眨眼間取他性命,隻是......
隻是一清道人不相信!
當他發現這個孩子是沈彤時,懼怕的也不是用短刃抵在他兇口的沈彤,而是沈彤背後之人。
無論是沈彤救下秦王,還是沈彤在榆林所做的事,一清道人都是不信的,即使有人親眼看到,即便是出自秦王之口,他依然不信,他隻相信沈彤背後還有人,後來,他的懷疑得到了證實,沈彤隻是一個養于婦人之手的小女娃,如果說她有何與衆不同之處,那就是她的性格較其他女子更加堅毅果敢,再有就是與她合夥開鋪子的那幾個人,一清道人暗中觀察過,那幾個人絕非普通的江湖人,他們很可能來自軍中!
這樣的人怎會心甘情願與一個小小孤女為伍?
除非是有人派他們來的,而他們背後的人,就是暗中協助沈彤立下兩件赫赫大功的人。
因此,從剛剛到現在,一清道人一直都在側耳傾聽,他曾于山谷面壁打坐,聽風起聽花開聽蟲鳴聽雪落,他的耳力極好。
這座破廟之内除了他與沈彤二人,就隻有鼠蟻。
區區一個沈彤,何足懼也!
他的怒氣更盛,颚下胡須抖動,表達他心中憤慨。
“是啊,我也挺好奇的,别人讀書,我也讀書,為何我讀了半天還像沒讀似的......好了好了,朗月不是你娘的兒子,因為......你爹在種枇杷樹。
”
沈彤說完,沖着一清道人龇了龇牙.
一清道人怔怔一刻,随即就懂了,他勃然大怒!
歸氏所著《項脊軒志》中有語: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沈彤說“你爹在種枇杷樹”,就是在罵“你娘死了”!
剛剛一清道人說她不配為沈氏和黃家後人,所以沈彤便換了一種方式來罵他。
如果說就在此前,他的怒火還在邊緣,那麼現在,便如火山噴礴,無法阻擋。
“龍生龍,鳳生鳳,豺狼又怎能生出羔羊,貧道平生悔恨之事,便是當年沒有把你掐死,反而害了朗月!
”
話未說完,一清道人便朝着沈彤撲了過來。
别人隻當他是假道士,卻并不知道他千真萬确曾在道門待過,他不但學過道,也學過武,隻是有些人天生不是練武的材料,他的武功也隻限于強身健體。
但是此時此刻,他不懼。
有誰會懼怕一個十二歲的瘦弱女娃呢?
何況,還是在四處無人的破廟之中。
沈彤似是吓傻了,黑暗之中,她呆呆看着對方高大的身影撲過來,拳頭劃破黑夜,虎虎生風,朝着她的面門而來。
她沒有躲避。
可是就在一清道人的拳頭就要碰到她的額頭時,她忽然動了。
一清道人眼前寒光一閃,下一刻,他感覺有什麼東西紮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拳頭擦着沈彤的耳朵揮過去,一拳打空,他本能地要打第二拳,可是那道寒光卻仍在眼底。
他下意識地低頭去看,隻見他的兇口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那道寒光就是匕首發出來的,匕首插在他的兇口,而他卻直到這個時候,才感覺到了疼痛。
“你......”他驚訝地瞪着沈彤,目眦盡裂。
沈彤冷冷一笑:“一清,你後悔當年沒有掐死我?
什麼時候,我剛剛出生時嗎?
”
她的話音剛落,便伸手去拔插在一清道人兇前的匕首,一清道人慌忙伸手去擋,他懂醫理,這一刀雖然紮在他的兇口,可是他知道自己一時半刻是死不了的,可是一旦把匕首拔出來,皿流不止,他就真的不能活了。
他還沒有找回朗月,他不能死。
這一刀紮得有點偏,要麼是沈彤學藝不精,要麼就是......
一清道人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如果這是沈彤故意刺偏的,那麼這個小女娃就太可怕了。
當務之急,他要拖住沈彤。
“是,你剛剛出生時我就見過你,我本來想要掐死你的,可是看你隻是一個女子,難成大氣,這才留下你的一條小命。
”
沈彤的心猛的一沉,此時,她的心情竟然奇迹般的與一清道人是一樣了。
區别之處在于一清道人是不敢想下去了,而她是不敢問下去了。
前世在她有記憶之後,可能也曾經害怕,隻是她已經不太記得了;這一世她沒有怕過,從未怕過,她是死過的人,她還有什麼害怕的,她連死都不怕!
但是這一刻,她怕了,她害怕一清道人會繼續說出令她害怕的事來。
她使勁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舌尖流出了皿,口腔裡充斥着皿腥之氣,她的大腦也随着這一咬而變得澄明起來。
“那朗月呢,也是從出生時你就見過?
真奇怪啊,他既不是你生的,也不是你爹娘生的,你是如何見到的?
”沈彤輕笑,也不過短短一瞬,她便恢複如初。
人活于世上,已經太過艱辛,又為何還要自尋煩惱。
但那煩惱早晚會來,便是在今夜,便是在此時,便是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