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平鎮請願的讀書人有一千多人,這些人當然不會都是青平鎮的,有很多人是像徐世基侄兒那樣,被同窗同科叫來的。
讀書人之間能攀上的關系很多,同一個地方的叫同鄉,在同一個學堂讀書的叫同窗,同一科考中的叫同科,同一位先生、座師門下的統稱同門。
一來二去,恐怕這一千多人相互之間都能攀上關系。
徐世基的侄兒正是皿氣方剛的年紀,有人叫他,他也就來了。
其實他能來并不奇怪,但是死的人裡有他就很奇怪了,況且他身中十幾刀,又被長矛幾次戳刺,如果他是領頭的,被如此虐殺倒有可能,但他不是!
有人故意殺死徐世基的侄兒,逼反徐世基。
徐世基早年的那些事情,許安能知道,其他人也會知道,徐世基睚眦必報,又和楊家有舊怨,隻要選好時機,選好引子,逼反徐世基不是難事。
但是徐世基不是毛頭小子,他能與楊鋒虛與委蛇多年,說明他不但有膽識,他還有頭腦。
他知道自己手裡的兵馬無法與朝廷的千軍萬馬相抗衡......
“徐世基身邊應該有人,有人打消了他的顧慮,給他勇氣,讓他看到了前路。
那人背後的人,隻是徐世基是否知曉侄兒是被人故意害死的就不知道了。
”
“徐世基謀反了,朝廷的兵馬就可以理所當然正大光明讨伐他。
涵山衛不再是固若金湯的鐵闆一塊,隻要徐世基反了,涵山衛的漏洞也就露出來了。
”
沈彤說到這裡,她笑了。
許安默然,路友卻已經聽明白了:“奶奶的,徐世基是真漢子,就這麼被人耍了?
楊鋒那老雜毛,這也太損了。
”
“可是徐世基也殺了林指揮使,林家算是太皇太後的人,聽說林淑妃已經進宮了。
”許安思忖。
“林家隻是太皇太後用來平衡後宮和朝堂之用的,林家對太皇太後有用,對楊家卻沒有用。
”沈彤說道。
的确如此,如果徐世基沒有殺死林指揮使,那麼林指揮使就是這件事的導火索,即使徐世基被朝廷平叛,林指揮使也難辭其咎。
林家從此以後就有把柄抓在楊家手裡。
而現在林指揮使死了,這對于楊家而言,無非是少了一顆平衡用的小棋子,無損全局。
許安冷笑:“真是妙計。
鮑靖打死也想不到,他的死居然會引發一場謀反。
”
路友霍的站起來:“你們說這麼多也沒用啊,怎麼才能讓徐世基收兵啊。
”
“他已經反了,朝廷的援兵也要來了,他已是一支射出的箭,無論他收不收兵都是死路一條。
”許安道。
“那怎麼辦?
徐世基有皿有肉有情有義,就這麼死了?
我去闖軍營,打暈他,把他扛出來,雖然有些丢人,可是卻能保住他的一條性命。
”路友道。
沈彤沒有說話,徐世基是生是死對她來說都一樣,前世徐世基應是死了的,如果這一世徐世基不死,那麼是不是很多事情都能改變?
其實這一世已經在改變了,她沒進死士營,她找到了阿娘。
但是生死呢?
如果前世早死的人,這一世可以活下來呢?
沈彤想了想,對路友道:“我覺得鄭千戶會去增援。
鄭千戶和徐世基一樣,同樣沒有後台,若是楊鋒想趁着這件事,肅清中原所有異己,那麼鄭千戶也在劫難逃,我想他應能想到這一層。
”
次日,果然傳來消息,鄭千戶與同屬中嶺衛的另一個千戶營,各率手下一千人增援徐世基。
可是同時也有消息傳來,鄭州衛和洛陽衛、中原衛已經出兵,三大衛所兩萬人馬向青平鎮而來。
滞留在嶽州鎮的百姓們歡呼雀躍,他們已經忘記這件事的起因是為了請皇帝親政,他們隻是知道,他們的家園沒有了,隻有朝廷的兵馬打跑了徐世基,他們才能結束離鄉背井的生活,回到青平鎮。
沈彤從歡呼的人群中走過,一個孩子跳到她面前:“我認識你,你是騎馬的小孩。
”
沈彤認出他來,他是吳家嫂子的小兒子。
“找到你爹了嗎?
”沈彤問道。
“沒有找到,我娘說我爹可能是去我外家找我們了。
現在兵荒馬亂,我們要過一陣才能去我外家。
”小孩有些失望。
“好啊,祝你們早日找到你爹。
”沈彤說完就要走。
可是那小孩卻抓住她的衣袖,說道:“可是我聽人說我爹是帶着一個女人跑的,我娘也聽說了,可我娘還是要騙我。
”
他有很多話想對人說,可是他不敢對小順子說,他怕小順子笑話他,可是眼前的小孩不一樣,這個小孩會騎馬,一定不會取笑他。
至于騎馬和取笑人有什麼聯系,他也不知道。
沈彤有些同情他,吳家嫂子此時應該是很難過吧,可是卻還要忍痛騙自己的兒子,也不知她是為了維護那個男人的僅有的體面,還是不想讓兒子傷心。
沈彤發現自己也和這小孩一樣,無法理解為人母者的所作所為。
就像她自己,她已經找到黃氏有些日子了,可是她依然不知道應該和阿娘如何相處。
她不知道如何做一個女兒。
小孩還在委屈地訴說,沈彤從荷包裡掏出兩塊糖遞給他:“沒事,忍一忍,等你長大了就好了,快點長大吧。
”
小孩接過糖來,吃驚地看着她,沈彤轉身離去,走出幾步,身後傳來小孩的喊聲:“喂,我叫吳靜,你呢?
”
沈彤回過頭來,沖他笑了笑:“沈彤。
”
“沈彤?
怎麼寫啊?
你念過書嗎?
會寫字嗎?
”吳靜問道,可是他已經得不到回答了,沈彤已經鑽進人群中,不見蹤影了。
吳靜嘟哝:“真沒禮貌,人家還沒把話說完呢,會騎馬就了不起嗎?
等我長大了,也會騎馬的。
”
可是随後他又想到沈彤沒長大就會騎馬,他就又郁悶起來了。
正在這時,身後被人撞了一下,他一回頭,見是一個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吳靜是在市井長大的,從小到大見多了這種小乞丐,他冷冷道:“我身上沒錢,你不用偷了。
”
那小乞丐沖他一笑,又黑又髒的小臉上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剛剛那個小孩叫沈彤?
你認識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