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貴妃含笑看她過來,覺得這女子禮儀極佳氣質極好,冷不防看清她的臉,倒怔了怔,隻是這種宮中貴人早練就深沉涵養,立即恢複正常,拉了鳳知微的手關切了幾句,表示了對呼卓世子的尊重和重視後,也便放開,随即安排衆人到偏殿吃壽面,另召了有年紀有诰命的内外命婦進内殿說話,以鳳知微的身份,自然不在其列,隻得百無聊賴的在偏殿坐了。
其間看見韶甯公主麗妝華服進來,常貴妃宮中宮女一見她便笑迎上去,看來很熟悉,鳳知微想起,韶甯公主是皇後所生,常貴妃算是她的姨母。
她坐在那裡吃面,心中想着剛才參拜時常貴妃座邊筆筒内兩隻小猴兒,想必就是那日五皇子出示的筆猴了,隻是不知道是殿内光線黯沉還是怎麼的,那兩隻小猴原本金光燦爛的毛色,似乎暗淡了一點點。
她在這裡沉思,别人卻在打量她,打量她華美精緻的衣裳,打量她價值萬金的珍珠首飾,看完這些,再在她臉上打轉一圈,目光重重,帶着譏諷的力度。
鳳知微全當沒看見――眼光是不能殺人的,隻有力量可以。
“這是鳳小姐麼?
”還是有人忍不住,含笑坐了近來,“倒是面生。
”
鳳知微瞄了這個珠翠華貴的女子一眼,好像是哪個國公府的小姐?
沒興趣記清楚。
她笑意微微點點頭,筷子不停,示意自己吃面很認真。
那女子見她不答話,臉上挂不住,冷哼一聲,另一個和她同來的女子立即道:“自然是面生的,鳳小姐在秋府,怕是沒什麼機會進宮吧?
”
“那是。
”有人湊過來,低笑,“有那位秋大姑奶奶在,鳳小姐想進宮隻怕也不是這麼容易。
”
鳳知微看她一眼,那女子觸到她眼光,頓時一縮,笑意僵在臉上,随即便見鳳知微将自己的面碗挪開了一點,淡淡道:“這位姐姐,麻煩你笑起來輕些,你臉上的粉,掉到我面碗裡了。
”
“你……”那女子張口結舌,一張姣美的臉瞬間變成鐵青之色。
“諸位小姐請自重!
”忽有沉穩女聲傳來,衆人擡頭望去,才見不知何時殿門前站了位中年嬷嬷,一身天青色宮裝,氣度端凝,她望着那幾個生事的大家閨秀,沉聲道,“宮中不是論人是非的地方,幾位小姐可止。
”
殿内安靜了下來,那嬷嬷上前幾步,看了看鳳知微,眼底掠過一絲笑意,忽然轉身對着殿内幾十人,平靜的道:“秋家姑奶奶,是我天盛皇朝第一女傑,當年我天盛還未建國,陛下麾下大将殷志諒在天水關一役中臨陣倒戈,令我軍慘敗,之後虎野坡一戰死傷數萬,秋震老将軍戰死,大軍潰退數十裡,殷志諒趁機提出要與我朝平分天下疆域,以天水關為國界劃地自治,當時諸将連敗喪膽,陛下也有退讓之意,唯秋家姑奶奶臨陣不退,解父親屍身上的戰甲披挂上陣,一戰而敗逆軍,三戰之下,打退殷軍數百裡,後以女子之身官拜元帥,建火鳳軍,率虎贲十萬,将殷志諒直驅出中原腹地,最終建國西涼,從此僻處那蠻荒之地,再無能力與我朝一争天下――這等令天下女子為之驕傲的人物,這等定國安邦的彪炳功績,也是你們這些坐享父輩餘蔭整日隻知在深閨繡花,沒事閑着拈酸吃醋的女子們,能肆意評說的?
”
一番話說得利落铿然,滿殿鴉雀無聲,鳳知微聽得目光一閃――她隻知道娘過往經曆非凡,卻也不知道詳細,這也是她第一次這麼清楚的聽說娘當年的事迹,這位嬷嬷,看來對當年的事十分清楚,看她語氣神情,再看這些驕矜女子服帖神态,想來也不是平常的宮人。
大概就是娘希望她代為問好的韶甯公主身邊嬷嬷了,她隐約記得,這位嬷嬷是韶甯公主乳母,自幼陪侍她長大,韶甯在宮中地位崇高,這嬷嬷定然也受人尊重。
“多謝嬷嬷。
”鳳知微站起身來,斂衽為禮。
她剛剛站起,身邊那先前發難的女子突然身子一傾,随即“嘩啦”一聲,鳳知微案前面碗被她碰翻,面湯頓時灑了鳳知微一裙子。
鳳知微還沒怎麼,那女子已經驚呼着跳起來,張口結舌的望着淋漓的桌面――剛才怎麼回事?
為什麼突然覺得腰間一軟,然後便歪了下來砸着了人家的碗?
陳嬷嬷都出面了,她正想着給這鳳家姑娘賠個禮,也好在嬷嬷面前賣個好,怎麼會出這事?
那女子面色青黃怔在當地,鳳知微卻已經冤哉枉也的捧着髒了的裙裾,帶着哭音道:“這位姐姐,小妹哪裡得罪了你?
你這樣,要我等下怎麼……怎麼……”她氣得渾身顫抖,似乎已經說不出話來。
殿中宮人都用不贊同的眼光看着那幾位女子,有人匆匆去正殿傳報,“闖禍”的女子怔了半晌,看鳳知微委屈無限泫然欲泣模樣,突然“嗚”一聲更加委屈的哭了起來。
她一哭,鳳知微倒不哭了,立即正色道:“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什麼時辰?
娘娘大壽,你竟然當殿哭泣?
”
“來人,請幾位小姐回府慢慢哭!
”常貴妃宮裡的大嬷嬷趕來,一看這架勢頓時怒上眉梢,二話不說便将幾人攆了出去。
鳳知微含笑立在原地,哀怨的捧着裙子歎息,那陳嬷嬷看着她,眼神裡有贊賞的笑意,緩緩道:“鳳小姐,我那裡有早年的幾件衣裳,倒是适合你的,你若不嫌棄,不妨去換下,免得晚上壽宴失禮。
”
鳳知微正等着這句,立即謝了,跟着陳嬷嬷出了殿,一路穿行,前方陳嬷嬷始終頭也不回,腰背筆直,鳳知微看着她背影,心想這嬷嬷怎麼和出身軍旅的人似的,滿身精幹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