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眯眯看着甯弈,眼睛裡卻如常的沒有任何笑意,“你說,什麼叫情意?
什麼又是生死相許?
火鳳女帥為了那個男人抛棄榮華富貴名譽家人的不顧一切,換得的又是什麼?
男子們如此涼薄,怎值得女子全抛一片熾烈如火?
”
甯弈張了張嘴,一瞬間卻覺得所有話都堵在咽喉,他知道鳳知微過得不容易,卻不知道她隻靠自己單薄的肩撐了這麼多年,她那種無時無刻不在笑卻又無時無刻都不是真笑的神情,她那隐忍背後的決斷狠辣,對自己對别人都不留情的性格,就是在這麼多年的艱難行走中,養成的嗎?
唯有曾曳于泥途者,才越發欲圖掙紮。
“什麼叫良人,什麼又叫可以依靠?
”鳳知微越笑越燦爛,眸子明光熠熠亮若刀鋒,“誰是良人?
王爺您嗎?
”
她問得直接而辛辣,甯弈再沒想到她竟然就這麼問了出來,一時愣在那裡。
“您認為您是可以依靠的嗎?
”鳳知微聲音很低語氣卻很利,“您學的是登龍術,行的是困龍計,幹的是滅龍事,操的是屠龍刀,勝則登臨天下俯瞰蒼生,敗者滿門缟素刑台染皿,一生行事,鋼絲之險,敗,則需陪您丢命,勝,不過是您後宮三千分之一,您拿什麼來承諾完整美滿一生?
”
“您認為您是為了誰可以讓步或犧牲的嗎?
”她笑意柔婉辭氣如刀,“您心若鐵石,手腕鐵皿,從不會為任何人而退卻自我,您連區區一個青溟,都不容我一展長才,您連我這樣一個微末小吏,都覺得警惕不安,時時試探步步防備,将來,就算我做了您那三千分之一,您又會允許我擁有怎樣的自由?
”
“綜上所述,若以青溟書院學生試卷成績論。
”她淺笑舒袖,給甯弈斟茶,“楚王甯弈,不合格也!
”
甯弈手按在茶盞上,靜了一瞬,突然大笑。
“我是錯了。
”他擱下茶盞,目光灼灼,“我縱想納你入懷,奈何佳人并不領情,我算是明白了,你這樣的女人,果然誰也困不住,想要困你,也得先壓服你!
”
鳳知微淺笑不語。
“總要你心甘情願。
”甯弈微喟,“隻是……”
他突然頓住,神色間透出一分不安和無奈,鳳知微很少見過他這樣的神情,他卻已經轉了話題。
“我算是個不合格,那他們呢?
”他一瞟後院方向,直到此刻才露出幾分被拒絕的悻悻,“優良,卓異?
”
鳳知微眨眨眼:“誰啊?
”裝傻得十分逼真。
甯弈的臉更黑了,低頭喝茶不說話。
鳳知微看着他神情,難得的心情大好,抿唇一笑道:“呼卓世子雄踞草原,卻并非安枕無憂,呼卓十二部并不是鐵闆一塊,各部族資源分配難免不均,年年争執不休,世子雖然是大妃所生,但草原王妻妾衆多,通婚随意,各部族之間關系千絲萬縷十分複雜,僅是和王族沾親帶故并有權繼承王位者便有數十人,卧榻之側,酣睡者太多!
就算當真地位穩固,也不過是王帳諸女十分之一,熬了幾十年他蹬腿了,草原風俗還有子娶後母弟納嫂……不合格!
”
甯弈擡眼望望遠處一棵樹的樹梢,那裡枝葉無風自動,舞得很是抽風。
他也心情大好,笑問:“顧南衣?
”
鳳知微這回倒沉默了,她一沉默,甯弈臉色微變,對面樹葉也不抽了。
良久,鳳知微才緩緩道:“您問錯了。
”
甯弈手敲着桌子,笑道:“我倒希望我問錯,最好都是錯。
”
他給鳳知微斟茶,神情已經恢複了先前的平靜,道:“知微,你一向聰慧,可是感情不是用分析政治的方法來分析的,感情之事,若是落成這般一二三四加減乘除,還有何趣味可言?
”
“王爺有以教我?
”鳳知微一挑眉,心想你個天下第一無情人也和我說感情?
“休談利弊,休談将來,隻問此刻之心。
”甯弈握住她執杯的手,“你的心。
”
鳳知微垂下眼,看着他将她密密包圍的手指,他指尖微扣,不容她退縮,這個男人,連一個動作,都不喜歡給人留下退路。
他是重視她,容讓她的,她知道,然而那容讓和重視,能有多少?
一旦真正涉及根本利益之争,他還會退後幾分?
交出自己的心,對平常人,是幸福;對他和她,是冒險。
何況……
還有自己那張和别人驚人相似的臉,一日沒得到答案,她一日不敢輕忽。
“我的心,在它該在的位置。
”鳳知微抽回手,笑意輕輕,“或有一日翻江倒海,能換得它傾倒翻覆。
”
“我不想翻覆它,我隻想掌握它。
”甯弈一笑傲然,“你且看着,不是天下男人,都涼薄如你父。
”
鳳知微垂目一笑,心想你還不涼薄,你敢說你不涼薄你大哥得在地下哭。
“姜曉這事還是必須得處理。
”甯弈已經轉回了正事,“老五鬧得不像話,刑部和戶部不能任他揉搓,你今天鬧這麼一出,已經将你自己逼入死胡同,明日老五來向你示好,你怎麼辦?
”
“敢得罪您,我自然有賠罪補償的辦法。
”鳳知微一笑,“您費了那麼大心思在那筆猴上,如今也就隻差一把火,這放火人,我來做。
”
甯弈似笑非笑看她。
“我是‘國士’,全天下都知道,大成預言,得國士者得天下,現在這種情形,五皇子要想為自己奪位造勢,必得籠絡于我,在此之前,我得先擺出個态度……”鳳知微眼珠一轉,趴到甯弈耳邊,笑嘻嘻道,“現在我們先來做一場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