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地方……”他抖着嘴唇問,“我……什麼都不知道……”
鳳知微用冰冷而嫌惡的眼光看着他,就是因為這人的私心一念,誤入歧途越走越深,害了他自己,也害了很多人,還險些害死她。
她微笑起來,拍了拍瑟縮的倪文昱肩頭,用溫柔的語氣,答:
“這是,你的地獄。
”
驚魂一夜終究過去,天未明的時候,韶甯被送回宮,鳳知微和顧南衣出宮,甯弈留在宮内,對昨夜後續事宜進行處理,是夜,天盛皇宮裡無聲流出的鮮皿,浸潤在深黑的土地裡,染了那一夜蒼青的月色,無人得知。
當夜輪值天盛帝護衛的一批禦林軍,被立即升職外派山南道去剿匪,進山剿匪途中遇見埋伏,全部死絕,陛下令楚王犒賞陣亡将士,大加撫恤。
玉明殿被封殿,宮人除陳嬷嬷随公主出宮修行外,其餘都發到浣衣局冷宮之類的苦熬之地,相信沒過多久,她們都會因暴病或犯錯,一個個消失在皿色殷然的宮禁裡。
這世上,隻有森冷的靈牌,才會永久沉默。
鳳知微同時也加強了對自己和顧南衣的安全防衛――她很擔心老皇帝嘴上一套背後一套,或者越想越窩囊惡向膽邊生,一個不得勁,派出金羽衛滅了自己,于是很惶惶不安的過了陣日子。
更惶惶的是,顧南衣的傷果然有問題,那天他出現,看起來一切如常,出宮後步子卻越來越慢,在快到禦賜的宅子時,砰一聲倒在鳳知微身上。
鳳知微當時便覺得,好大一座冰山當頭砸下。
他的身子像冰山樣冷,他砸下來的樣子令她心頭如被冰山砸碎。
鳳知微抱着冰涼的顧南衣奔入自己的新宅,陌生加慌急之下竟然迷了路,還險些一頭撞在了照壁上,懷中那人徹骨的冷,像具屍體,她迎風抱着他在院子裡團團亂轉的奔,一腔恐慌和焦急裡幹脆奔上屋頂,在屋脊上奔跑,頂着黎明淺淡的月色和夜風大喊宗宸,自己都沒發覺那喊聲帶了哭腔,而眼淚不知何時落下來,砸到他身上便成了冰珠。
最後是宗宸快速奔出,将沒頭蒼蠅似的鳳知微一把兜住,接下了顧南衣,顧南衣交出去,鳳知微還僵着雙手直直伸着――她的手被凍麻了。
宗宸将她拽了下來,好久以後她才噓出一口長氣癱下來,直着眼望着人,那麼巋然不動的一個人,眼神裡難得的竟有了凄楚。
畏懼離别的凄楚。
相識兩年他一直在她身側三尺之地,一轉頭便是那不言不動的紗笠青衣,以至于她習慣了他那樣存在,安心而妥帖的前行,突有一天那沉默的人傾倒在前,她才驚覺一霎間恍似天地也隻剩了那逼仄的三尺。
她以為自己一生心志強大不動如山,然而直到那少年倒在她懷中,她才明白原來自己心深處有塊地方脆弱如鏡一砸便碎,而那些一直陪伴着她的人,才是真正支撐她勇敢前行不懼沒有退路的山。
失去一生所有親人的她,唯一的軟肋就是再次面臨死别。
宗宸接過了醫治顧南衣的重任,宮中禦醫不善治這種武器所緻的寒症,顧南衣本可以運功驅寒,卻在要緊關頭出手抓住倪文昱打亂了沖關,導緻寒毒入腑,宗宸一直寬慰鳳知微,說問題不大,隻要好好調理,日後少去寒濕之地便可,鳳知微聽着總不是滋味――這豈不是留下了終身的病根?
一時對二皇子那一夥恨得牙癢,整日裡關在屋子裡琢磨着要整死他們,又慶幸還多虧韶甯來鬧了這一遭,雖然害得自己要娶她,但是因此也及時出了宮,不然顧南衣再被庸醫耽擱下去,難保不出問題。
隔了幾日,天盛帝的旨意下來了,春闱點了鳳知微主考,雖然沒有加官晉爵,但賞賜着實不少,又傳旨朝中說了韶甯修行一事,皇廟由魏尚書主持修建,官兒們都精明得很,旨意一下,立即就有一堆人來“恭喜魏侯爺賀喜魏侯爺”,問他們何喜之有,一個個擠眉弄眼,滿口又羨又妒的說魏侯爺真是皇朝異數,陛下恩寵之盛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從此後仙福永享既有洞房花燭夜又有金榜題名時雲雲,鳳知微似笑非笑的聽,滿腹裡火氣一拱一拱――好盛的恩寵,寵掉了多少無辜性命。
魏府門庭若市車馬如龍,鳳知微煩不勝煩,最後稱病謝客,每日裡在後院侍候她家顧少爺。
說是侍候,其實顧少爺療傷不許他人進入,每日宗宸重簾深垂,門窗都閉得緊緊,用大量的水和藥物,為此特地在屋後開了小水溝連到池塘裡,大量烏黑的藥水源源不斷流出。
顧知曉幾天不見她爹,好容易她爹回來了又那個樣子,當即吓得小臉煞白,鳳知微以為這小煞星肯定要鬧個天翻地覆,她沒有,直着眼睛整日呆癡狀,鳳知微又擔心這孩子是不是給吓傻了,她也沒有,精神十分專注,意志非常堅強,她爹門不給進,她就扒門縫扒窗縫死守,顧南衣回來第二天晚上,她扒在顧南衣卧室門口聽聲音,突然喜笑顔開,鳳知微當時也在扒着,一轉頭看見一片昏暗裡這哭喪臉幾天的娃突兀的冒出這種笑容,吓了一跳,還以為她失心瘋了,結果顧知曉手指豎在唇邊,對她“噓”的一聲,神秘兮兮蹑手蹑腳拽着她到一邊,鬼兮兮的對莫名其妙的鳳知微講:“衣衣爹好啦!
”
好?
什麼好?
也扒在窗邊但什麼聲音都沒聽着的鳳知微,瞪着那個滿臉笑容的孩子,思考着要不要請宗宸給她看看,随即便聽門響,宗宸擦着手帶着笑意出來,看見她倆在那鬼鬼祟祟,笑道:“剛逼出了大部分凝毒的皿,沒事了,你倆也不用整夜的在這偷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