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愕然看着他平靜而自然品嘗唇邊酒液的姿态,童子般純真清澈而氣韻甜蜜。
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和淳于猛在喝酒,一口酒喝到一半奔了出去,然後撞上了顧南衣撞掉了他的紗笠,然後唇邊酒液也許也……沾上了他唇?
然後他……舔掉了那點酒?
鳳知微的臉,唰的紅了。
撞懷嘗酒事件後,鳳知微好一陣子都躲着顧南衣,顧南衣自己卻毫無所覺的樣子,還是睡覺不脫面紗,吃肉必得八塊,面前一尺三寸地就是全部天地,不吵不鬧不争不搶但也不允許任何人在他面前吵鬧争搶。
除了玉雕兄的存在有點影響心情,鳳知微最近日子還挺好過的,她天資穎悟,自幼得鳳夫人教導,學識紮實,功課不錯,為人又謙虛知禮,很得夫子們歡喜,何況淳于猛已經和她結成了“小抄兄弟”,常帶人翻過軍事院的圍牆,和鳳知微在梨花樹下拼酒,隻是殺豬般的喉嚨,再也不曾放聲過。
個性曠朗的淳于猛何止是不敢放聲,從此後每次見顧南衣,都用一種“你不是人,你咋那麼那麼那個那個呢……”的含義無限的眼神仰望着他,那模樣像看的不是這個塵世的人,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塵埃,那眼神每次都令鳳知微毛骨悚然,心想難道真的是活着的美貌僵屍?
如今一切都很和諧,除了偶爾林家兄弟中那個跋扈弟弟,喜歡找鳳知微點麻煩,可惜每次都被鳳知微四兩撥千斤的撥回去,她不怕愛鬧的小白癡,倒是對那個溫和的兄長林霁有點不安,那少年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十分古怪,卻又看不清楚眼神裡真正的意味。
一晃也來了一個多月,淳于猛快要就職他的長纓衛校尉,燕懷石已經認識了院中每一個人,并交了數目不下于五十的“知己”,顧南衣的薄錦長袍已經換成了極薄的絲長袍,鳳知微每日都在發愁如何能夠将衣服洗得幹淨而又不至于被揉破。
這日她帶着這個疑問去吃飯,在飯堂門口,再次遭遇五彩飓風,看着香風騰騰而去,露出見怪不怪的表情。
書院辛院首,夫人是臨江鄉下人氏,其下有六個妹妹,七姐妹号稱“七朵金花”,金花們以潑辣悍妒聞名,常手持菜刀砧闆擀面杖等家常兇器,追殺尊貴的院首大人于堂堂第一書院,所經處雞飛狗跳,菜葉與雞蛋齊飛,繡鞋同闆磚一色。
這一幕幾乎每天都會上演,所有人都見怪不怪,據說辛子硯自己也殺氣騰騰說過無數次要休妻,每次都說得令人感覺下一刻他就會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休書,然而說了很多年,還是沒拿出來。
辛子硯貴為天下文人之首,學士清流,極受當朝器重,青溟書院院首一職,更可以說是尊貴的布衣宰相,這樣一個人,竟然願意年年月月受他那粗蠢夫人的氣,七朵金花招搖過市,書院院首淪為笑柄,實在是件讓人費解的事。
鳳知微立在飯堂門口,看每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辛子硯狼狽前逃,七朵金花張牙舞爪窮追于後,忍不住笑了笑。
這世上事,有果必有因,不理解,隻是因為不知道其中因果罷了。
剛在飯堂坐下,淳于猛便樂呵呵抱着飯碗過來,打招呼:“兄弟,準備好了沒?
”
鳳知微一愣,身旁燕懷石已經湊過頭來,道:“三天後就是青溟學試,政史比文,軍事比武,朝中會有重臣前來,說不定還有皇族駕臨,這種學試雖說是書院内部主持,但總會選出幾個出類拔萃的,直接給内閣六部要去,混的好,從此飛黃騰達,這才是大家夥兒擠破頭要進來的原因。
”
“哦……”鳳知微笑笑,“你們知道的,我學業也隻是尚可,這蟾宮折桂的榮耀,可落不到我頭上。
”
兩人都有點失望的哦了一聲,确實,鳳知微是功課不錯,但也隻是不錯而已,書院學業比她出衆的人,大有人在,要想出頭,看來是不太可能的。
淳于猛悻悻離去,他剛走,一人端着飯碗過來,不打招呼便往鳳知微身邊一坐。
鳳知微一偏頭,便遇上一雙挑釁的眼神,正是最近處處和她不對的林韶,眼角斜飛目光淩厲,“三天後,可敢與我比試?
”
鳳知微擡起眼睫,微笑,“不敢。
”
林韶剛露出得意微笑,便聽鳳知微淺笑道:“若是赢了你,我怕有人就不是殺馬,而是殺人了。
”
“撲哧。
”
一聲輕笑,林霁走了過來,認真的看了鳳知微一眼,剛要說什麼,突然又有人厲聲道:“魏知,你什麼玩意,敢這樣對公……公子說話!
小心我禀了院首,驅你出書院!
”
聲到人到,一大群人走了過來,來人足有七八人,個個衣衫華貴,鳳知微眼角一挑,目光突然縮了縮。
臉熟,很臉熟。
正是當日挑唆鳳皓嫖妓并導緻拍磚事件的那批公子哥兒。
鳳知微心中冷笑,還沒來得及說話,林韶卻突然眼睛一瞪眉毛一豎,毫不領情的大罵:“誰要你們多事?
都滾開!
”
這一罵衆人都啞了口,一時難以下台,當先一個少年試圖扳回面子,擡臂惡狠狠指着鳳知微鼻子,厲聲道:“小子,有種你等着……”
“啪嗒。
”
一句話還沒說完,地上掉下了一截指尖。
皿淋淋的指尖落地還抖了抖,牽扯得飯堂裡無數目光也抖了抖。
衆人有些呆滞的目光從那截指尖慢慢上移,便看見一雙筷子不急不忙的自半空收回。
執筷的手指,雪白修長,被衣袖掩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