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阿心?
牧黎皺了皺眉,阿心是隐者的名字嗎?
面前這位身着大将軍服的女子,高挑美豔,完全看不出已年過五旬,反倒好像剛剛三十歲出頭一般。
氣質張揚卻不浮躁,随時随地給人一種勝券在握的自信從容。
不用說,她定然就是傳說中的洛珈大将。
然而,洛珈大将卻叫隐者“阿心”,這不由得讓牧黎心中稱奇,原來洛珈大将和隐者的關系這麼好?
居然連隐者的名字都知道。
可隐者似乎對洛珈并不那麼熟稔,否則一開始,她也不會打算專門去拜訪洛珈大将,向她借兵了。
隐者似乎對洛珈大将的熱情顯得有些無奈,但并無吃驚,她心思深沉,牧黎也看不出她到底對洛珈是怎麼想的。
這兩人的迷之關系,讓她有點摸不着頭腦。
洛珈之後,那位坐在主位的中年男子才起身相迎,無論是神态還是語氣,都顯得客套得多。
“遠道而來,辛苦了。
”
隐者報以微笑:“哪裡,姜先生,久違了。
”
府上做客的客人如此熱情相待,可主人家卻顯得冷淡得多,該說是洛珈大将反客為主呢,還是姜家太過清高孤傲。
不過想來,原本隐者帶着她們在出發前夕拜訪姜家,就有些目的不明。
如今雖然将拜訪洛珈大将和拜訪姜家合二為一了,可依舊不能說是“師出有名”。
也難怪人家主人家難以熱情相待了,一堆陌生人突然上門,不把人轟出去已經算是盡到待客之道了。
接下來,主人一一介紹相見。
洛珈大将的妻子是前任冒險者之城駐守大将的女兒,英裔,名叫格蕾絲・阿諾德。
她們的女兒名叫洛茜,由于最開始洛珈大将是入贅阿諾德大将府,所以女兒剛出生時叫做洛茜・阿諾德。
不過現在直接改姓洛了,名字也因此簡化為了兩個字。
外界戲稱這位千金叫“茜茜公主”,确實,她地位與真正的公主也差不了多少。
姜家家主,名喚姜思桓。
算起來,是莫可心的表舅,與蘭妮的關系就遠了,不過也算是遠方親戚,蘭妮喚他一聲“姜伯伯”,他顯得很高興。
那位貴婦人是他的夫人,是蓮台當地大富商家的女兒。
夫妻倆膝下有三個孩子,長女、長子和次子,長女長子都已經成家立業獨立出去了,隻有小兒子姜承峰今年17,剛剛才服兵役,因為服兵役期間不能輕易離隊,他現在也不在府内。
牧黎于姜思桓見面打招呼的時候,這位姜家家主緊緊握住她的手,仔細打量了好久,才露出笑容,道了一聲:
“好孩子。
”
牧黎莫名其妙,也隻能把這句話歸入客套話之中了。
她們抵達的這個時間,午餐時間已過了,因此姜家接待她們的宴會定在了晚上。
這段時間,隻是奉了茶和茶點上來,大家坐在偏廳中聊天說話。
牧黎午餐沒吃,肚子餓了,看了看手邊的茶點,發現是自己非常喜歡吃的綠豆糕和豆沙餅,頓時食指大動。
她拿起一塊豆沙餅來吃,剛咬一口眉頭就皺了起來。
并不是難吃,相反,這味道實在太熟悉了,和她小時候記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她吃驚極了,差點脫口去問這豆沙餅是誰做的。
她記得,她小時候愛吃的那些糕點零食,都是佩姨親手做的。
這姜家府上做糕點的師傅是誰?
她真得要去見一見才行。
說是聊天,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隐者在和洛珈大将及夫人聊天,聊時政、聊民生、聊地理人文曆史,天南地北的,卻并未說到點子上。
姜思桓很少說話,沉默非常。
牧黎注意到,姜思桓的視線時常落在自己身上,讓她心裡稍有些不大舒服。
她總覺得這個姜家家主對她的态度怪怪的,給她一種好像從前就認識她的錯覺。
長輩說話,晚輩不好随意加入,因此即便是能言善辯、知識淵博如蘭妮,也一直安靜陪坐,乖巧地聽着他們說話,并不擅自插話。
也就隻有當話題落到自己身上時,她們幾個年輕人才能說上兩句。
茜茜公主一開始還很好奇地打量牧黎一行人,但是随着長輩說話的時間越來越長,她竟然打起了瞌睡,這小姑娘長得精緻可愛,行動舉止也是一派天真,看着十分有趣。
好在洛珈大将不是不識趣的人,見年輕人們被強留在這裡百無聊賴,她笑着道:
“咱們說的這些東西,年輕人都不愛聽,就别浪費她們的時間了,放她們出去玩玩吧。
晚上吃飯的時候再回來。
”隐藏的意思,就是寒暄的廢話說完了,讓年輕人先離開,他們幾個年長的也好談正事。
于是蘭妮率先起身告辭,和牧黎、莫可心一道出去,洛茜也急匆匆地跟在了她們後面,一臉終于解脫的表情,讓人忍俊不禁。
出了門,衆人也不知該去哪裡才好,牧黎覺得,這好歹是别人的府邸,不好随意亂轉,還是回客房休息的好。
蘭妮卻不以為然,笑着說想去四處轉轉,打發時間。
莫可心不置可否,但她的意思顯然是不打算自己落單。
如此一來,牧黎、蘭妮和莫可心三人成行,這氣氛就十分的尴尬了。
幸虧小洛小姐願意跟着她們一起,她比三人早來好幾天,這姜家府邸她也逛的差不多了,自告奮勇地做了向導。
牧黎覺得好笑,這洛珈大将還真是一家子都喜歡反客為主啊。
從東逛到西,從南逛到北,占地8000多平的姜家府邸并不很複雜,建築卻很是精緻富麗。
若說與東洛大将府和蓋亞大将府最大的區别是什麼,大概是西面的演武道場以及與之連在一起的鑄兵閣,還有北面高聳的藏書閣了。
演武道場和鑄兵閣是禁地,外面的來客禁止入内,隻有本家子弟才能進去。
不過牧黎如願以償地登上了那座高聳的藏書閣。
這樓閣其實就是用來登高遠望,賞玩美景的觀景台。
不過兼了藏書閣的作用,除露天的頂樓之外,其餘樓層都用來藏書了。
她們進來時也費了番功夫,若不是蘭妮伶牙俐齒,說服了看守藏書閣的管理人,她們也上不來。
從樓閣頂端觀景台遠望,可見黃濤滾滾入海的壯觀風景,沉黃與青藍相接,彙流處泛出微綠,再往遠望,那便是暮暮烏雲壓境,與波濤洶湧的海平面銜接的景象了。
這沉沉的天以及不平靜的海,讓人内心略感壓抑。
想起從前看到的碧海藍天,牧黎不由得歎了口氣。
洛茜小姐也是第一次上藏書閣,她與蘭妮并肩站着,扶着欄杆,望着遠方廣闊的海面,忽的感歎道:
“克裡斯蒂安大将,真是了不起的人啊。
”
蘭妮聞言望向洛茜,小姑娘扭頭沖她笑笑,視線回歸遠方:
“長母說,現在我們握在手裡的冒險者之城,是克裡斯蒂安大将影響下的冒險者之城。
雖然克裡斯蒂安大将不曾有一天做過冒險者之城的駐守大将,她卻是阿爾忒彌斯之城子民心目中唯一的大将。
阿爾忒彌斯因為她而繁盛起來,也因她的離去而悲恸萬分。
那片大海,奪走了我們的自由女神。
”
蘭妮默默握緊了欄杆,片刻,她展露笑顔,打趣道:
“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倒是很感性。
說起話來,也和唱詩般優美。
”
洛茜面上一紅,有些羞赧:
“蘭妮姐姐就不要嘲笑我了。
”
“我猜猜,大概阿峰那小子,就是被咱們感性的茜茜公主奪走了三魂七魄吧。
”蘭妮來了興緻,逗着洛茜玩。
洛茜滿臉通紅,害羞得說不出話來。
說起來,蘭妮也是洛茜的偶像之一,被偶像調戲,小姑娘實在承受不住。
牧黎望着這一幕,輕輕地笑了。
站在她身側的莫可心看着她的笑顔側臉,眸中沉着不可言說的情緒。
四人在藏書閣耗了不少時間,臨近吃晚飯,她們下得樓來,向晚宴布置所在的花廳行去。
途徑一處院落,牧黎忽然停住了腳步。
她望着這院落,心底忽的升起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一瞬仿佛産生錯覺,好像被她忘記的大雜院的模樣,又再次出現在了眼前。
她下意識地靠近那院落,看着院落門上挂着“曦明”二字,心頭絲絲縷縷盤繞,讓她漆黑的雙目閃爍着,難以平靜。
“阿黎?
”前方蘭妮回首,喊她。
“牧黎,做什麼呢?
”莫可心也跟着喊。
“等一下...我想...進去看看。
”牧黎說着便去推門,可門卻從裡面鎖上了。
“那裡面沒有人哦,我之前也想進去的,但是上鎖了,後來問了一下管家,這裡面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
”洛茜說道。
牧黎在門口遲疑了片刻,蘭妮和莫可心沒有再催她。
牧黎最終還是離開了,但是萦繞在她心頭的疑惑卻越來越重。
那曦明院裡真的沒人住嗎?
可為什麼她卻能聞到檀香,聽到隐約的唱經聲?
是她感官太過敏銳以至于産生錯覺了,還是洛茜說了謊話。
不,洛茜沒有任何理由說謊話,如果她自己不是産生了錯覺,那麼就是這府上的人在隐瞞着什麼。
晚宴上,氣氛似乎融洽了許多,姜家家主姜思桓的話也多了起來。
幾個年輕人依舊是陪襯,不過因着洛珈大将的帶動,幾個年輕人也自然而然地加入了交談之中。
洛珈大将終于說到了重點上,借海鷹突擊大隊給阿薩辛,對于她手下的東南軍來說并不是一件小事。
她起初有所猶豫,但向來決斷千裡的她,也并未猶豫太久。
特種部隊養在軍營裡不去用,隻會養廢了。
借着這次機會出去鍛煉一下,吃吃苦,也未嘗不可。
如果在這樣艱難的長征途中還能存活下來,回來的必定都是精英中的佼佼者。
現在的海鷹太傲了,讓他們和被視作外行人的阿薩辛在一起出任務,才能知道這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更何況,此行的目的功在千秋,作出犧牲的心理準備,是很有必要的。
隻是洛珈大将多半是有些肉疼,叮囑隐者,盡量讓海鷹能完完整整地歸來,畢竟要培養一個特種兵,是很不容易的。
晚宴上她們喝了點酒,聽說是姜家珍藏的陳釀,不過飲了一點,牧黎就覺得頭暈暈的,後勁十分的大。
不隻是牧黎,蘭妮和莫可心也都如此。
她們酒量還不及牧黎,更是直接就倒了。
到了後來,牧黎實在有些撐不住了,不得不告退,在傭人的攙扶下回房。
甚至來不及更衣,直接倒在床上就睡。
客房是單人間,牧黎和蘭妮并未被安排在一起。
然而她們醉得人事不知,竟也沒有在意這件事。
夜,慢慢深了。
洛珈大将一家人也早已歇下,府内靜谧無聲,隐約透着股詭秘的氣息。
走廊上,行來兩個黑影,走進了,才看清是隐者與姜思桓。
二人步伐沉緩,不論是誰,身上透出的情緒都有些沉重。
“大哥,我這許多年沒回來,她還好嗎?
”隐者輕聲問。
“每天吃齋念佛,清心寡欲,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也就隻是那樣了。
”姜思桓答得簡略,說的話語,讓隐者心酸無比。
隐者暫時沉默,沒有再開口。
但姜思桓卻接着道:
“你答應她,會把阿黎帶回來給她看,你也做到了,不必再自責了。
”
“不,我帶回的不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姜牧黎。
這孩子她...把什麼都忘了。
”隐者語調沉重。
“唉......”姜思桓歎氣,“隻要人活着,記得不記得,又怎麼樣呢?
記得,隻是徒增煩惱罷了。
”
二人的腳步似乎越走越慢了,但路途終有盡頭,他們還是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曦明院的匾額依舊如十幾年前那般,毫無變化,府内傭人勤快打掃,院門外也十分幹淨。
隻是這緊閉的院門,卻讓隐者皺起眉頭,傷痛在眼底流淌,她吞咽了一口唾沫。
姜思桓上前敲門,并出聲呼喚,聲音并不大:
“小妍,是大哥。
阿心回來了,帶着阿黎來看你了。
你出來,見見她們吧。
”
他說完,又敲了兩下門,便不再出聲,垂手立在門旁。
不多時,門後傳來了門闩拉開的聲響。
然後那扇門,緩緩打開了一道縫。
一位一身素白衣袍的女子,披散着垂至膝窩的烏黑長發,慢慢走了出來。
她手中捏着佛珠,身上散發着檀香,漆黑明淨的雙眸,滑過姜思桓的面頰,緩緩定格在了隐者的臉上。
“牧心,好久不見。
”她輕啟朱唇,聲如冷泉,淡薄寡情。
隐者努力揚起笑容,面上的傷疤刺痛了白衣女子的眼。
她說:“思妍,我回來了。
”聲音一如當年般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