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冬雪來得晚,前一場小雪尚未融化殆盡,哪知到了年關剛放晴,天氣又是陡然一變,先是小雨冰雹,接着就是大雪紛紛揚揚下了幾天,給大地履上一層銀妝。
顯德六年的除夕、元日就在雪花紛飛的天氣裡恍然而過,雪後天空清朗,寒風凜冽,城郊原野素雅恬靜,而長安城内卻熱鬧非凡。
新年伊始,萬象更新,對于街頭巷間無憂無慮玩耍的孩童們來說,隻是又度過了一個快樂的節日,又成長了一歲。
而對于長安城内關内道經略府、都督府、秦王府三大機構的官員,以及外地趕來的衆多使者,在見證了臘月二十九的始皇陵大祭、元日郊祭之後,心知改朝換代已開始倒計時,曆史将翻開嶄新的一頁。
元日之後有十天假期,官員們忙着與同僚互相拜訪,或在家享受天倫之樂。
關内道都督府的高級将領們卻一如既往地忙碌,不為别的,得準備五個“師”出關中的後勤物資,以及征宋州讨逆作戰安案。
元宵節前天氣就轉晴了,冰雪融化,官道恢複暢通,外藩使者相繼告辭,章钺也送宣崇文回鄧州,并行文給江陵向訓、韓盛、周行逢,準備攻取安州逮捕田景鹹,并支援宣崇文出兵。
随後,藍田大營調出兩萬輔兵,押送辎重出潼關開赴陝州。
而章钺也在做善後工作,同時也在等成都的消息,蜀中到底會不會叛亂也沒個準。
文州刺史全師雄都被調知興元府了,但會不會冒出來個張師雄、李師雄什麼的,目前也說不清。
伊氏兄弟留在關中沒什麼用,正月初十就被章钺打發回成都了,再加上孫光憲與一批蜀中降官積極辟謠斡旋,隻要沒動到他們的根本利益,按說是不會有事。
正月十九,藍田大營撤除,七個戰兵師、一個輔兵師調至長安城北郊紮營,當日下午完成換防,次日一早拔營,卯時初到安遠門外列陣。
七八萬大軍列緊密方陣排開來,黑壓壓一片占地數裡,蔚為壯觀。
先有宗景澄、李多福、高長海、郝天鷹四位統兵主将率參謀團出來檢閱校驗,确認無誤後回報,章钺在王府召見一衆文武,安排溫元恺、李良弼留守關中,這才與封乾厚、李多金、及一衆幕府官員乘驷馬大車,在五百押衙騎從打着儀仗隊簇擁下出城。
若是按古禮,出征儀式是要祭祀的,但章钺可不想搞得那麼繁瑣耽誤時間,先以儀仗隊湊禮樂,然後封乾厚出來宣讀《讨叛藩趙匡胤檄》,洋洋灑灑數千字。
檄文這種東西,無非就是宣揚一下政治立場,而秦王府的立場概括起來很簡單,那就是:撤藩并鎮,天下歸一,誅滅北虜,我武惟揚!
這檄文,不知道秦王府實力的人看起來狂妄可笑,但對于關西自己人看來,卻都是很現實的問題,也就是一個切實可行的理想。
所有違背這十六字的人和事,都是要讨伐的敵人。
檄文宣讀完,章钺率兩百押衙出列檢閱,做最後的動員,随之喝令大軍出發。
按預定方案,出征兵力單位為一、二、四、五、七這五個戰兵師,另加先出關的兩個輔兵師。
境内行軍,辎重又先走了,主力大軍這時候隻帶幹糧及铠甲和一些防身輕武器,一它長蛇陣就行了,這樣走得非常快。
不一會兒就隻剩下列陣在東西兩冀的六師和八師,隔着好幾裡遙望。
六師是全騎兵師,備作伐遼之用,駐地仍為關北。
八師趙惟真、何成惠則留駐關中了。
加上會甯九師商華慶部,這樣整個關西很長一段時間内,隻有三個戰兵師,但若加上都督府直轄的輔兵、鄉兵,衛戍兵力仍是足夠的。
章钺舉起十八倍變焦的遠望鏡,旋轉了一下銅管,就見六師騎兵隊也在緩緩向北起行了,漸漸向西移動,陣列外圍空地上停着一輛馬車,卞钰站在馬車前說着什麼,卞極則懷裡抱着薇兒,兄妹倆似在送别。
不多時,卞钰乘車到城門外,這時符金瓊也正好帶着家眷和行李出來,一行二三輛大車緩緩上前,柳光業連忙安排押衙上前護衛。
章钺與封乾厚說了幾句,讓他與秦明善率幕府官員先去灞橋彙合莊少、薊平文先走,近衛最近擴充了一個輔兵旅進去,升級為近衛師,兵力多了路上走得慢。
“夫郎!
你上來一會兒,我有話說!
”
符金瓊在後面馬車上招手,章钺便下馬步行過去,鑽進馬車見裡面隻有婢女青竹随侍,便問道:“孩子們呢?
”
“想着你騎馬累了要坐一會兒,就讓仆婦帶去後面車上!
”符金瓊笑着拉起章钺衣袍,又道:“原本以為會遲點走,這現在随軍,夫郎是不去打趙匡胤了麼?
”
章钺不屑道:“他那才幾萬兵,哪用得着我親自出馬,若不是宋州一帶水網密布,宣崇文率鄧州兵兩萬就能收拾了他。
”
“唉……感覺像做夢一樣,什麼都沒準備好,就這麼回東京,要不要在洛陽,或者鄭州停留幾天,派人先回去與朝中相公們談一談,尤其是太後那裡,我總感覺……”符金瓊有些忐忑不安,她有點怕。
章钺笑了笑,安慰道:“放心吧!
李處耘、李多壽在東京會安排的,我們直接回京。
”
“對了!
二妹在後面,還有那個花蕊夫人,我把她們接到府上你又不去,現在有空還不去看看,可要怨你了!
”符金瓊笑道。
“嗯……那我去了,等會兒灞橋那邊有人過來通知,就叫柳光業帶隊出發!
”
章钺下車向後面一望,幾十輛車都不知道坐的是誰,看見黃莺在中間那輛車前抱着章昕玩耍,便過去問,說二妹和卞钰同車,章钺有些驚訝,就不上去了,轉而鑽進後面一輛車。
花蕊夫人身着交領衫裙,領間系着披風,正歪坐在車内一角處,肘撐着車廂,托腮的手腕衣袖滑下,露出半截雪白的皓腕,車簾子被掀開光線一亮,見章钺鑽了進來,眼神有些慌亂,手足無措地将發鬟一側小白花摘去,悄然藏向身後。
她是在除夕前夜的傍晚,身不由己地被伊審徵、伊審征毫無節操地悄悄送進了秦王府,但章钺那幾天忙着,也沒去看她,就秦王妃見她一次,好在沒為難。
可從成都到關中這短短一個月,又發生了太多的事,她随波逐流,滿心無奈,時而還是想起孟昶。
章钺其實都看見了,也聽家中下人說她元日在家中悄悄地焚燒紙錢,笑了笑上前坐下,擺擺手道:“不必見禮了,新的一年,我們也都是新的開始!
東京的皇宮于你來說是一個陌生之地,我又何償不是呢。
”
花蕊夫人端正了坐姿,低垂着眉睫,暗暗撇了撇嘴,心道:你倒是一點不避諱,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口上卻輕聲回道:“殿下志向高遠,妾身佩服!
”
“一路風餐露宿,頗為辛苦,有什麼需要的讓婢女去與王妃說。
”章钺皺了皺眉,頓覺索然無味,起身下車去,正巧有傳令兵過來,便傳令車馬隊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