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錢,陳十三把徐家院子、楊柳齋店鋪都裝修擴大了,一色簇新的粉牆黛瓦,店鋪東路清淨一些,與會人員在此密議,裡面木闆隔成一間間房,其中一間安放了一座小神像。
神像是李大鼠與匠戶們商議之後,敲定下來的,命名為“上仙”,至于是哪座大仙,徐三也不知道,但是他也隻能第一個捏着鼻子叩拜。
來到明末這麼些時日,徐三察覺了一個嚴肅而且嚴重的問題……
那便是眼前的仙佛神鬼,有沒有徐三不清楚,但自己确實是靈魂重生,那個“大仙”,不過是自己杜撰出來的,可是此時呢?
他得第一個信自己杜撰出來的仙……
不然,這些人未必就會信他,更好地團結在他周圍了……
君不見朱重八一介放牛娃,南征北戰,不也加入了某某教麼?
待得定鼎天下,發現某教有礙自己的統治,便毫不猶豫地辣手反撲,畢竟,兔死狗烹,是朱元璋的優良美德……
言歸正傳,在莊嚴肅穆、井然有序地對着上仙神像上香、三叩首之後,除徐三外的所有人,都覺得心靈甯靜,氣氛也莊嚴肅穆下來,也許是安神香的作用,也許是心理作用,也許是二者疊加。
煥然一新的房間裡,徐三自然是坐了主座的一把交椅,左右兩排的圓凳上,他們隻敢坐半邊屁股,眼神望向徐三。
“書店和橫塘、楓橋兩處秘密據點,招募到的工匠有上百人,但,少爺提出的四個時辰工作制度,在其他有工匠的店鋪看來,就說是引誘,是壞了規矩,請少爺當心。
”李大鼠道。
徐三點點頭,等他們挨個發言說了一遍,徐三雙眸憂心忡忡:“莊子裡的宣傳和教化不夠,筆墨紙硯确實費用太高,但炭筆、石灰之類的,都可以用。
賈平群、趙時揖,務必讓幾處莊子的孩子,從小就懂得些字,找簡易的教,農工會一定要宣傳。
”
“那麼,宣傳農工會做什麼呢?
我想你們當中應該有人清楚,徽州杭州的人,在蘇州有商會,為的是什麼?
相互協助和幫忙!
而我們農工會的第二條會規也是如此!
眼下的幹旱水災連綿不絕,有錢人要高價才能買到糧,更何況沒錢的人?
”
“所以,大家以農工會團結起來!
暗中扭成一股繩,我們便也不至于餓死!
”徐三神情激憤,第一條會規,則是時常敬拜上仙,祈求保佑,這已經不用徐三說,佃戶工匠就自覺做了。
“第三,但凡各處莊子、店鋪的人,造冊報名的,皆有希望選拔為我家下的掌櫃、管理人員。
一條條的會規,我就不細讀了,發到你們手上,關鍵是租金,我到年底才收,比去年,減個三分吧,至于牙行那邊,我會慢慢派人交涉,當然,違反會規的,我自會驅逐出去。
”
一聽徐三确定的事,還是切切實實關系到他們的利益,李大鼠老淚縱橫,這樣的年頭,南方匠戶贖金高不說,老闆再欺壓欺壓,物價再噌噌噌地漲,怎麼活?
他們迫切需要一個強大的團結起來的會,幸好徐三帶來了!
賈平群邊點頭邊笑,就連朱雀也是沉默在側,一句話都沒說過。
這一次非正式會議結束之後,照例莊嚴肅穆地給上仙上香叩拜,徐三看到,張二更、賀簡民幾位,膝蓋重重跪下,重重磕頭,雙眼異常地虔誠:“上仙保佑!
上仙保佑!
”
徐三隻能默歎一聲,教育普及?
那是需要長時間花大力氣的事情,短時間肯定不行,即使自己不讓他們信鬼神,他們打死自己也要信啊,君不見《西門豹》和《天之痕》麼?
不過,眼下卻是被他利用了。
此次非正式會議,還是以他為中心,具體的操作和會後流程,徐三沒和他們說,隻是請他們吃了一頓晚飯,灑淚而别。
晚上才留下李大鼠、趙時揖、賈平群、陳十三這幾個文化程度還可以的,徐三本想在管理階層說一下階級分析,然後再說什麼人可以拉攏,什麼人必須抛棄,想想又覺得為時過早,時機和勢力還不成熟,便打消此念頭,轉而問到實際的事情上來。
燭火昏黃,兩個知識分子和一個技工、一個管家,眼裡透出火苗,這股火苗凝聚在幹勁十足的徐三臉上。
談了一會,徐三道:“吳江沈家邀請我下去做客,我正想看一看船幫的事情,因此牙行那邊,我騰不出手,還得叫一個人去……”
便在此時,郝仁報金聖歎來見,趙時揖沉吟道:“東翁,我被鄉裡請去做教書先生,也要留心上那裡農工會的事情,如此,東翁與我們,才能更加安穩。
但,東翁眼下很缺人手,這個金聖歎,雖然玩世不恭,不人不鬼,不仙不佛,然而大好男兒,誰不希望做點事情?
而甘願沉淪?
”
“主要是,金聖歎此人荒誕不羁,張揚狂放,把西廂、水浒、紅樓并列到四書五經的行列,正人君子就說他的言論離經叛道,難堪大用,他對東翁的才學,是崇拜的。
而且,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金聖歎雖然贊揚忠君,但是他認為,如果民不聊生,農民揭竿而起,那是合情合理的……”
“其二,他在吳縣有許多同年同窗,若是……金聖歎為東翁搖旗呐喊,又拉來一幫人……東翁請三思……”趙時揖點到為止。
讀書人果然是心眼子多,大明的讀書人,幾乎沒一個傻帽……嗯,這話也不對……
就看是以古人思維看古人,還是以現代人思維看古人,如果是後者,那麼蘇州的文震孟,明末在位最短的大學士之一,耿直敢言,句句得罪人,簡直就是一個煞筆了……然而,時人的思維,這種人也是正人君子的一類,不能用,不可用,就束之高閣做個榜樣。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徐三沉思一下,點點頭,叫金聖歎進來,此時他也不怕金聖歎和錢謙益的關系了。
親戚,有時候反而是仇人。
有人認為,古代的宗族、親戚,必然是一緻對外,這是不對的,大明破天荒第一個罵老師張居正的劉學生,宗族就不和睦,你死我活,就被同宗同族的人聯合官府活生生整死。
至于親戚?
看看松江徐階怎麼玩,為了掃清政敵,親孫女都可以拿出去送死!
高級政客,必然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冷皿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