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味道的笑容很詭異!
在楊守文提出讓封常清給做向導的時候,他幾乎不帶思考的便答應下來。
這老家夥……
楊守文和明秀相視一眼,突然有了一種在面前圍榻上坐着的是一個修行千年的老狐狸的感覺。
從一開始,馬味道就在等待這個機會。
“馬校尉,佩服。
”
楊守文歎了口氣,對馬味道拱了拱手。
這老家夥還真是掐住了他的七寸,讓他不得不就範。
除非,他真能狠下心來,殺死馬味道祖孫。
可即便是這樣,也會帶來不小的麻煩,弄不好有可能暴露了身份。
楊守文此次西行,最大的軟肋便是秘密行事。
他不能暴露身份,并且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也不能夠和當地的官軍聯絡。
他的任務,就是弄清楚密探的失蹤之謎。
一旦暴露了身份,很可能會産生意想不到的情況。
馬味道不愧是當過官的人,他猜出了楊守文的身份,也看破了楊守文的軟肋。
不過,他并沒有惡意,更不是為自己謀劃。
馬味道所為的,是封常清。
他想要給封常清找一條出路,而不是讓封常清留在這動蕩不堪的西域……
馬味道是犯官,而且他這年紀就算返回中原,在沒有任何背景和靠山的情況下,也不太可能有什麼出路。
所以,他并不介意留在西域,唯一擔心的,便是自己的外孫。
封常清是犯官之後,日後想回轉中原,難度很大。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有一個靠山。
而楊守文的出現,無疑給了封常清一個堪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馬味道,又怎可能放過?
+++++++++++++++++++++++++++++++++
“醜奴,你去買些酒食回來吧。
”
被楊守文看穿了意圖的馬味道,并沒有露出任何尴尬之色。
他扭頭看了一眼仍顯得有些茫然的封常清。
沉聲吩咐道。
封常清輕聲道:“外公,家裡已經沒錢了,如何買得酒食?
”
馬味道一怔,那張布滿了歲月溝壑的老臉上。
難得露出了一抹羞愧之色。
而楊守文則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沉聲道:“醜奴,你帶十六和哥奴去買些酒食,他們身上有錢。
”
“這……”
封常清别看叫做封呆子,卻并不是真呆。
他總算是反應過來。
外公似乎是有什麼事情要和楊守文談,而且談論的事情,也和他有關。
“醜奴,按公子說的去做,買些好酒食來。
”
“知道了。
”
封常清懷着一腔困惑,走出房間。
而明秀則閃身來到門口,擔當起了警戒的任務。
“馬校尉,有什麼話,你直說吧。
”
“我就知道,我這點小心思瞞不過公子。
”馬味道等封常清離開之後。
突然間好像變了個人一樣,靠在圍榻上,精神也變得很差。
他先是一陣劇烈咳嗽,然後又喝了一口水,才說道:“小老兒如今已近花甲,身體是越來越差,有些撐不住了。
”
隻這一轉眼的功夫,馬味道看上去就老了很多。
估計,此前他一直是在強撐着,為了封常清而撐着……
“公子。
醜奴很聰明,也讀過很多書。
也怪我,從他記事開始,我就和他說一些打仗的故事。
讓他從小就對武事癡迷不已。
他若是個健壯的孩子也就罷了,偏他身體很弱,想在安西出人頭地會很難。
”
楊守文沉默不語,端起陶碗喝了口水。
“他,隻有我這一個親人。
我活着,還能照顧他;可現在。
我這身體越來越糟糕,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走了。
我很擔心,我如果走了,以他那倔強的脾氣,說不定會惹來什麼殺身之禍。
小老兒隻這一個親人……所以我想給他找個靠山。
”
楊守文點點頭,表示理解。
“為什麼是我?
”
他輕聲道:“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留在西域。
”
“我知道……但我實在是想不出更合适的人。
蓋二郎人不錯,可他那父親和兄長,特别是他那個大哥,卻不是一個能夠信任的人。
本來我想過,實在不行,就隻有讓醜奴跟随蓋二郎。
但我能看得出來,醜奴未必服氣蓋二郎。
都是少年心性,萬一醜奴得罪了蓋二郎,日子怕會更加難過。
那日,蓋二郎與我說起了這件事。
當時他雖然沒有說起公子的身份,但小老兒後來細一想,便隐隐約約猜出了端倪。
方才小老兒提及此事的時候,公子并未反駁,也說明小老兒猜對了!
”
馬味道的言語中,有着很清晰的邏輯。
楊守文看着他,心裡卻突然有一種疑惑:這馬味道不是一個莽撞的人,那當時在蒲州,為何要走出抗命出擊的事情?
這裡面,恐怕是有些周折,不為外人所知吧。
“既然如此,那你當年在蒲州,為何要抗命出戰?
”
明秀突然開口,沉聲問道。
馬味道顯然沒想到明秀會問這個問題,所以在愣了一下之後,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吧,這件事就不說了。
”
看得出來,馬味道似乎不想提及此事。
楊守文擺擺手,沉聲道:“馬校尉,我必須說你掐住了我的要害。
醜奴的事情,我可以答應你。
但你必須要保證,關于我的身份,不能為外人知曉。
”
“公子放心,小老兒知道該怎麼做。
”
馬味道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他顫巍巍站起身來,便要給楊守文行禮道謝,但是卻被楊守文攔住。
他的神色,變得輕松許多,而整個人的精神,也一下子發生了變化……過了一會兒,封常清回來。
馬味道本來還打算請楊守文吃飯,但是卻被楊守文給拒絕了。
“馬校尉,非是我不答應,實在是我還有事情要做。
我想趁天黑前動身,前往碎葉川。
所以就不吃酒了……等我回來,咱們再痛飲一番。
”
馬味道連連點頭,便把封常清叫了過來。
“醜奴,以後要聽公子的吩咐,公子的話,就是我的話,你絕不可以違背半分。
”
“外公,我走了,你怎麼辦?
”
“傻小子,你外公我如今好歹也是個校尉,害怕找不到人照顧?
記住,公子是貴人,你要盡心為他做事。
将來有朝一日,能返回家鄉的話,記得給你爹娘祭拜一番。
你還記得你爹娘的墳地位置嗎?
我以前和你說過很多次的。
”
“當然記得。
”
馬味道讓封常清又陳述了一遍,确認無誤之後,這才松了口氣。
他從圍榻後面取出一個小包裹,還有一口短刀,遞到了封常清的手裡。
“醜奴,好好的,外公等你回來。
”
“嗯!
”
中二少年封常清用力點頭,然後和馬味道告别。
“公子,醜奴就交給你了,請你多多費心。
”
馬味道起身,送楊守文一行人出了房門。
他手扶門框,頗有些不舍的看了封常清一眼,而後鄭重其事拜托道。
不知為什麼,有一種非常古怪的情緒在心頭萦繞。
楊守文迎着那雙渾濁的眼睛,看着馬味道,良久後沉聲道:“馬校尉,你放心吧。
”
“醜奴,去吧!
”
馬味道沖着封常清擺了擺手,臉上笑意盈盈。
“外公,醜奴走了。
”
“走吧,走吧……記得你的夢想,向金山的雄鷹那樣在天空中翺翔,讓封常清三個字,被所有人都知道。
”
封常清用力點點頭,然後邁步向外走。
楊守文又忍不住看了馬味道一眼,見他朝着自己擺手,便點點頭,轉身離去。
目送楊守文、封常清等人的背影漸行漸遠,馬味道那雙渾濁的老眼中,突然間泛起了淚光。
“醜奴,别怪外公。
外公這是為了你好,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你這一輩子恐怕就再也難走出安西,更無法為你父親報仇……飛吧!
公子會帶你飛的更高!
唯有如此,你才有報仇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