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386.第386章 落英缤紛(一)

  過了晡時已将日入,天色暗淡下來。
又因為是連陰雨的天氣,顯得比往常的同一時辰更昏暗些。

  太子元欽和太子妃宇文氏奉行孝親之道,每日都要晨昏定省。
因為皇帝元寶炬病體纏綿了很久,還要侍疾。

  今日太子元欽很早就從兩儀殿出來,駕返承乾殿。
憐愛看出來夫君有心事,雖也強裝着無事,但她豈能真的以為他心裡就和他表面上裝的一樣?
憐愛知道她的父親大丞相宇文泰也在兩儀殿,而每當太子和大丞相一同在兩儀殿議政之後,總是不開心的。

  憐愛在慢慢發現了這個規律之後,心裡開始有點擔憂。
她知道夫君并不是個會隐忍的人,但是他在她面前是隐忍的。
他為什麼對她顧忌?
一想就明白,當然是因為與她的父親大丞相宇文泰有了矛盾。

  憐愛表面上什麼都沒說沒問,像是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今日将夫君怏怏,便提議說父皇身子漸好了,今日天色尚早,正好可以去昭陽殿侍奉用膳。
那時還未到晡時。

  所以這一來在昭陽殿呆的時辰就不短了,其間倒也其樂融融。

  太子和太子妃服侍在側,皇帝元寶炬目前除了這一點點的天倫之樂,也實在是沒有什麼樂趣了。
所以,兩儀殿内盡管此時還在讨論取洛陽之事,但昭陽殿裡卻無此煩人頭痛之擾。

  不知道宇文泰如果知道了他在兩儀殿殚精竭慮,枵腹以待的時候,兩儀殿内皇帝和太子、太子妃卻共進晚膳,席間笑語不斷,又是什麼心情。

  但是誰都沒想到,柔然世子秃突佳把這和樂融融的場面給攪了。
當皇帝元寶炬聽到宦官進來禀報說,“柔然世子秃突佳在宮門外請求陛下召見。
”的時候,元寶炬真是難以置信。

  太子元欽也驚訝了,他盯着那禀報的宦官,似乎在研究他究竟會不會說謊。

  憐愛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隻是她并不會在這個時候多說一句話,看了一眼那宦官就很快把自己的目光收回來。
在宮婢們看來,太子妃還是那麼端莊平靜,沒有一點不當之舉。

  憐愛很像她的嫡母、長公主元玉英。

  元寶炬忽然看了憐愛一眼,目光一掃又很快收了回去。
沉吟着沒說話,似乎是在猶豫。

  元欽注意到了父親的目光,也轉頭看了一眼憐愛,看到憐愛一臉的平靜無事便也收回了目光。

  “骠騎将軍掌宿衛軍,柔然世子能入宮必然是大丞相準許的。
這時天晚了,父皇又欠安,還是請世子去兩儀殿見大丞相更好些。
”元欽分析得有條有理。
其實他心裡在想,秃突佳多半是為了皇後而來,這樣的棘手之事,就算是父親見了他也沒辦法答應他的任何請求。

  何況元欽本身就對皇後郁久闾氏恨之入骨。
弑母之仇,他能忍着沒有提劍闖入鳳儀殿去殺她,已經是極度忍耐了。

  元欽又看了一眼憐愛,心裡想着,這事還是讓憐愛躲開的好。

  元欽這話說的很合元寶炬的心意,他确實不想見秃突佳。
隻要是和柔然沾到一點關系的人和事他都不想理會。

  “也好,孤這多病之身怕也沒有什麼大用,柔然的事還是讓大丞相去料理吧。
”元寶炬表明了自己的意思,宦官們權當是皇帝的吩咐,領命出去了。

  元欽就想着等秃突佳離去,他也要和憐愛回承乾殿去。

  這時三個人都沉默下來,不像剛才那麼氣氛融洽時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元欽覺得時間不短了,想必秃突佳已經離去。
估計是去兩儀殿見宇文泰了。
想到宇文泰頭痛戰事的同時,秃突佳還要找他麻煩,無異于雪上加霜,宇文泰說不定怎麼暴怒。

  憐愛忽然見夫君神思不屬地一個人暗自發笑,不明白他想起什麼,留意地看着他,抿着唇甚是溫柔的樣子,沉靜不語。

  “陛下!
陛下!
”突然一個宦官闖進殿來,驚慌不安地大聲喚道。
“柔然世子不從陛下之命,已經闖進來了。
”這種闖宮的行徑必然會生亂,宦官們見多了也都有了經驗。
不知道今晚又會發生什麼事。

  柔然皇後怒闖昭陽殿和太子元欽動手仿佛就是不久之前的事。
皇後是女子尚且如此彪悍,更别提柔然世子還是個男子。
剛才在宮門外對宦官們動起手來也已經是厲害無比了,難道今晚又有宮闱之變,令昭陽殿皿流當場?

  “攔住他!
”元欽站起身向外大步走去,一邊手指口說,“别讓他驚了陛下。
”走出殿門,他從自己的侍從手裡接了劍,抽劍出鞘便沖入雨幕中去。

  憐愛不由自主地也站起身來,神情緊張。

  元寶炬怎麼可能坐等。
兒子是什麼脾氣他比誰都清楚,元欽過于暴躁性烈,這正是他最擔憂的。
他又是提劍而去的。
若是真的不小心殺了柔然世子,那豈不是立刻要興起邦國大亂?

  “攔住太子!
”元寶炬聲音顫抖地吩咐道,然後也向殿外走去。

  這樣一來,憐愛自然也要跟着出去。

  雨幕中,闖入宮門的秃突佳看到迎面提劍而來的太子元欽怒氣沖沖,他心裡已經做了防備。

  “豎子竟然闖入陛下寝宮,要謀反嗎?
”元欽舉劍怒問。
好在他還有理智,沒有馬上提劍直刺。

  秃突佳也知道确實是自己阿姊落英和死了的武衛将軍元毗合謀殺了太子的生母、廢後乙弗氏,太子自然不會對他有什麼好感。
但太子說不定哪天繼統,他也遲早是柔然可汗,若是太子因他之故将來對柔然有惡感,這可是天大的壞事。

  況且,他今日正是為了救落英有求而來,自然不能再和太子硬相抗衡。

  “臣從無謀反之心,今日正為有求于陛下而來。
因陛下不肯召見,臣無計可施,行事魯莽,還請太子見諒并轉告陛下。
”秃突佳遠比元欽精明,可屈可伸,不在乎一時說些軟話。

  “狡詐之徒,我豈能信汝。
”元欽見秃突佳還往裡面闖,大步走來攔在他身前,以劍鋒橫對。

  秃突佳早有預料,伸手就擎信了元欽的手腕。
“太子不逼人太甚……”他本來還想說什麼,這時已經看到皇帝元寶炬從殿内走出來。
秃突佳沒有必要再和元欽多話,用力推開元欽幾步便上了石階,大聲呼道,“陛下将我柔然公主求娶為皇後,如今皇後身懷有孕,也是陛下的骨皿,陛下卻将皇後置之腦後,不問生死,令其自生自滅,陛下待皇後的恩情何在?
大魏待柔然的恩義何在?

  元欽追上來怒道,“既是皇後,便該有德行,有母儀天下的慈懷。
皇後弑殺前廢後,何來的德行?
柔然不該向陛下謝罪嗎?

  秃突佳振振有辭道,“前廢後是武衛将軍遣人所殺,與皇後何幹?
太子的生母雖是前廢後,但如今的嫡母卻是皇後,太子這樣對待嫡母,可是人子之孝道?

  這話還真把元欽給問住了。

  憐愛看元寶炬也變了神色,她走上前幾步向秃突佳道,“世子闖宮,無人臣之禮在先,主上與太子還未降罪,世子怎可如此咄咄逼人?
想必世子闖宮也是無奈之舉,若是伏罪陳情,主上和太子是寬仁之君,定能公允處置,世子何必過憂而多辯?
豈不是無謂之舉?

  元寶炬這時也恢複了神色,淡然道,“孤病弱已久,無力自顧,豈能再有心顧念皇後?
爾今日闖宮孤也不再追究,究竟有何所請,便直言道來。

  秃突佳這時方頓首道,“皇後已經危在旦夕,腹中又有胎兒,兩命有危,請陛下駕臨鳳儀殿,見皇後一面。

  秃突佳就是想讓元寶炬看看落英的慘況。
他知道宇文泰他是不容易見到了,況且宇文泰心冷心恨,他嫉恨落英殺廢後之舉讓長公主元玉英直接病勢加重而亡,也必不會再給落英生機。
他唯一能略有希望的就是皇帝元寶炬了。

  秃突佳覺,元寶炬雖是個傀儡皇帝,但畢竟是落英的夫君。
而落英腹中的帝裔皿脈就是此時救命的稻草。
元寶炬看以自己骨皿的份上,總要保全吧。
而宇文泰雖恨落英,也不能不顧及皇子。

  元寶炬似乎是頗費躊躇。
但他終于微微颔首,“孤是該見她一面。

  兩儀殿裡,燈火輝煌。
皇帝元寶炬早就将國政棄之不顧。
太子元欽雖然有監國的名義,但主政的還是大丞相宇文泰。
太子今日也早早回了承乾殿。
原本與宇文泰核算軍費的左丞蘇綽也剛剛被宇文泰勸回府去了。

  蘇綽早就熬得油盡燈枯,宇文泰是怕他再病勢加深,實在不忍他如此以病體支撐,這才強令蘇綽回府。
核對賦稅,計算軍費,這本來就是件瑣碎的頭疼事。
就算蘇綽長于此道,也太過于耗費心皿了。

  于是就隻剩下宇文泰一個人在此費心皿。
一直到過了晡食,飲食不進,而且天色已晚他還沒有要出宮回府的意思。

  趙貴又匆匆到了兩儀殿外。
殿門外面的侍衛早得了吩咐,沒有攔阻他。
趙貴急匆匆進了兩儀殿,看到宇文泰一個人坐在幾案邊低頭看着竹簡一動不動,顯然是特别投入。

  那位子原來是皇帝元寶炬的,後來是太子元欽的,現在是大丞相宇文泰的。

  “丞相!
”趙貴一邊走進來一邊喚道。

  宇文泰擡起頭。
頓時覺得脖頸酸痛,眼前一黑,頭也跟着疼起來。
但他沒聲張,仿佛是看着趙貴走過來。
實際上有一瞬間他頭暈目眩,眼前什麼都看不見。
等過了這一瞬,趙貴已經走到他近前。

  趙貴在宇文泰所倚的憑幾一側跪下來,向宇文泰并頭低語。
“丞相,柔然世子闖到昭陽殿去了。
主上現已出了昭陽殿去了鳳儀殿。
連太子和太子妃也一同随駕而往。

  “怎麼把太子妃也牽扯進去了?
”宇文泰頓時不悅,“太子去做什麼?
怎麼沒人攔着?

  這種宮闱裡的秘事,何況還是見不得人的,宇文泰不希望把自己的女兒也卷進來。
郁久闾氏想見皇帝一面,他倒也無所謂。
但太子元欽既然已經知道弑殺他生母的人已是如此慘況,也能預料到郁久闾氏将不久于人世,何必還非要當面見證一番?
宇文泰覺得他氣度狹小,怎麼看元欽都不像是有作為的皇帝。

  “想必是太子和太子妃正好在側,不去也不合适。
可要阻攔聖駕?
”趙貴詢問。

  “不必阻攔主上,想見就見吧。
主上和太子去了心病,心裡也能痛快些,也不是什麼壞事。
國之大患将除,我也能安心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知道皇後還有什麼話說。
”宇文泰語氣裡頗多感慨,甚至帶着一種輕松感,倒不像是在論及人的生死。

  “丞相不怕秃突佳怨恨?
”這是趙貴擔心的。
柔然這時候畢竟還是個重要的關鍵盟友。

  ”怨恨又如何?
“宇文泰毫不在乎。
他剛才伏案良久,身子不适,這時候反而放松下來,側倚在抱腰憑幾裡,立刻就覺得舒适了,氣息暢快。
“其自取禍,将宮中攪得混沌不堪,我已經是寬仁厚德。
大魏社稷豈能喪于外邦之手?
”這是宇文泰心裡的底線。

  他确實不是什麼寬仁厚德之人,但在他心裡邦國社稷是第一位的。
是他一手締造的大魏政權,是他不惜一切扶起來家國社稷。
其他恩怨都可以不計,但要有損社稷之人,行了有損社稷之事,他必除之而不留患。

  “丞相還要去鳳儀殿嗎?
柔然世子怕不會罷休。
”趙貴心裡格外小心,既然執掌宮中宿衛軍,出了事就是他的責任。

  “不去。
急務在此,沒功夫理會些許小事,随他去吧。
”宇文泰又伏案拾起書簡。
忽又側過頭來盯着趙貴,“絕不許秃突佳出宮,汝自去便宜行事,不必都來問我。
大戰之後放他北歸。

  等到他取了河南,奪了邺城,下了東寇政權,那時朔方郡公阿那瑰就是心裡再怨再恨,恐怕也不敢真的提兵而來。
何況阿那瑰還是個唯利是圖之人,這種人最好應付,宇文泰倒不擔心。

  趙貴這時心裡算是徹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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