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414.第414章 烽煙漸熄

  “郡公所言差矣!
”還沒等高澄說話,陳元康居然搶先斥道。

  他回頭看高澄,高澄看着陳元康笑道,“長猷有何異議,但講無妨。

  陳元康也跪直身子向高澄抱拳道,“正如大将軍所言,西寇猶有根基在,一時不可速滅,斷不可操之過急。
若行事操切,恐情急之下更易生變,反不如徐圖之。
大将軍言,大魏與西寇乃長久之戰,更要謹慎小心,步步不要行差踏錯,必可蠶食之。
若急切之間生了大錯,豈不悔之晚矣?
如今河南已安定,高王在玉壁又令王思政無計可施,冬日天氣漸冷,不宜再僵持,不如暫回師以養精蓄銳,到來年春日漸暖時再與西寇決戰,方是合适的時機。

  守在帳門口的劉桃枝瞪大了眼睛看着陳元康,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陳元康說的話。
劉桃枝是高澄的心腹,高澄有事也從來不瞞他。
陳元康數次坦陳計策,劉桃枝知道陳元康一力主張趁勝追擊一舉滅了西寇,不知怎麼忽然之間就心思大變了。

  高澄盯着陳元康,一雙綠眸子裡像是火焰躍動,格外灼人。
他目光灼灼卻隻盯着陳元康不說話,喉頭之間上下滾動,不細察難以知覺。
忽而用手扶了扶額角,微微低了頭,讓人覺得他好像是因為疲勞而一時失了控。
但他很快又放下手,擡起頭來,這時神色已恢複平靜。

  侯景盯着陳元康,見他一直看着高澄,目中閃動,是極為關切的樣子。
侯景也不太明白一向激流勇進的陳元康怎麼這個時候萌生了退意。
他是高澄心腹,必然不會公然對大将軍的心思格外違逆。

  慕容紹宗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陳元康。

  “大将軍,”高嶽也直起身子。

  高澄聽高嶽一喚,淡然掃他一眼,“大都督是何高見?
”語氣淡泊,似乎還帶着一絲極不易察覺的不耐煩。
他目光中有一種警惕。

  “陳長猷将軍言之有理。
還有一點恐怕長猷将軍也遺漏了。
”高嶽對高澄的所有微小不快都視而不見,坦陳道,“這一戰雖然大魏大勝,西寇六軍損失殆盡,但大魏一樣損兵折将。
因此再戰下去确難保大勝。
太原公原本奉大将軍之命在河北搜撿括戶,所得頗豐。
這一次急切之間尚沒有善見利用。
若大将軍此時回師,明春再戰,可利用這個時機擴充兵力,因有括戶的鋪墊在前,必可速速有益。
而西寇則一時不可再得過多的兵卒來補充,因此下官也以為此時休戰才是善策。

  高澄兩隻眼睛在高嶽身上掃來掃去,很認真地聽高嶽說話,過後不言又像是在細思。
終于神色輕緩下來道,“大都督思慮周全,正是此意。
”高澄笑道又環視幾人道,“大功必成,不急于一時。
收複西寇容易,若真是來日社稷一統,治國安民大事也。

  這意思非常明顯了。
看樣子确是要收兵。
其實幾個人心裡也都明白,高澄心思早定,隻是借詢問的機會探察各人心思,并沒有真心相詢問的意思

  這時慕容紹宗方道,“為将帥者目光長遠,不計一時之利,大将軍既有此意,吾等無不從命。

  這事議到這兒也就算是完事了。
于是便散了去。
别人出去,陳元康走到帳門口,聽到身後高澄喚“長猷兄”,他又止步回來。

  蒼頭奴劉桃枝站在帳外,看着侯景一瘸一拐的背影,心裡格外恨意重重。

  中軍大帳裡這時隻剩下高澄和陳元康兩個人。

  高澄慢慢踱過來,看着陳元康輕聲笑道,“長猷兄何以心思突變?
”他指的是陳元康忽然改變了想法,不再主張在這個時候力追西寇。
這時的高澄較之前神色輕松了許多。

  “大将軍高瞻遠矚,長猷目光短淺,不及大将軍,唯願聽命。
”陳元康知道侯景這時不知道玉壁的戰況,不知道高王重傷。
高澄雖然事先沒有吩咐,但他明白,這消息是不能讓侯景知道的。

  高澄正是有感于這種默契。

  其實高澄也别無它法,這時隻能暫退。
這一點,陳元康也不會不明白。
大局為重,豈止是不得已而為之?

  “倒是大都督,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陳元康又情不自禁道。

  高嶽是知道玉壁内幕的,但難為他心思靈透,幫着陳元康一起駁回了侯景,又理由充分。

  高澄想起高嶽剛才的話,提到他的弟弟太原公高洋括戶的事,心裡還是警惕高嶽是高洋的心腹。

  邙山之戰的終止似乎是無聲無息的。

  西魏皇帝元寶炬已死,太子元欽雖不能這時立刻行登極大典,但已經是實至名歸的皇帝,隻不過傀儡而已。

  西魏軍雖未六軍缟素、哭聲震天,哀恸之情也是顯而易見的。
其悲不隻是因為天子死難。
這一戰宇文泰費盡心皿建立起來的六軍幾乎是損失殆盡。
西魏連年天災,又兵連禍結,這時幾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程度。

  天子死社稷,這對元寶炬本人來說,一個傀儡皇帝,有此際遇,是大幸之事,也是對他稱帝後慘淡遭遇的無形彌補。
但對于一邦一國來說,在最危難的時刻要靠天子之鮮皿、性命換取苟安,又是一種實足的諷刺和恥辱。

  大丞相宇文泰奉新帝元欽入關而去,回歸都城長安。
帝位更替之間,這位大丞相已經成了有實無名的西魏之主,其地位無人可撼,就是新帝元欽也望塵莫及。
隻是江山破碎、民不聊生、烽煙未熄,朝堂重臣心思各異……權臣雖有權力,肩上重任也同樣是别人無法承擔的。

  重兵把守的潼關之内,立足于關中沃野的西魏,在戰火暫熄之後如何立足,這是大丞相宇文泰要面對的重大問題。

  沒有再讨論究竟是不是追擊西寇,一夜之間東魏軍中就奠定了回師向東的主張。
侯景也沒有再向大将軍高澄請命。

  重兵守恒農,這次也算是凱旋而歸。
隻是凱旋的代價也同樣慘重。
誅叛逆,收失地,追西寇,各路集結,一場接着一場的大戰,東魏軍雖未至于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但兵力同樣遭了重創,辎重糧草耗費損失無數。

  将來的大戰是在所難免的,回歸之後,大将軍高澄要如何富國強民,使什麼手段讓國力強盛起來,兵力壯大起來?
他也和宇文泰一樣面臨着同樣的問題。
他們沒有再見面,無聲之别後,各奔東西,高澄與宇文泰已經不可避免地針鋒相對起來。

  渤海王、大丞相高歡在玉壁遇險生危,能否真正坐穩權臣的位子,這是對高澄的更大考驗。

  各路撤軍之後,大将軍高澄沒有聲張,與右丞陳元康率軍直赴玉壁而去。

  自從進了冬日以來,邺城時時陰雲密布,但也沒怎麼下雪。
前些日子忽然連下了一日夜的大雪。
下雪的時候天氣陰沉得晝如黑夜,連天大雪把整個邺城都覆蓋了。
四處白茫茫一片,不辨東西,天地之間隻剩素白一片。

  冬日下大雪倒也是常事,但不知為什麼,這一場大雪引起了邺城市井間議論紛紛,坊間傳聞天降大喪。

  當然市井傳聞無信無據,訛傳過去了誰都不會當回事,說說而已,以慰解庶民無聊心思。
這樣的傳聞是斷然入不了深宅之中、宮闱之内的。

  好在大雪過後,天氣大變,陰霾一掃而空,麗日高升。
強烈的陽光把天都照得透徹了。
盼了好久的晴朗和暖陽讓整個邺城都活潑、熱鬧起來。
這看起來像是一種欣欣向榮的氣象。

  軍報傳回,說大将軍高澄已經收複了河南所失州郡,這是大快人心的消息。
邺城的公侯府第,重臣之家,甚至是魏宮之中,都因為這消息而振奮了。
再加上雪後初晴,讓久不見陽光的人心情大好,皇後高遠君便命在宮中開宴飲以為樂。

  宮苑中有極為珍貴的綠萼梅盛開,這時趁着大雪,踏雪尋梅,想來也是樂事一件。

  又恰逢亞歲,行拜冬賀冬之儀,朝堂上的官員們都不理政務在家過節,邺城的氣氛更是歡欣鼓舞起來。

  戰事順利,年節已至,真是佳節逢快事。
久不聞人聲的東柏堂也受了感染,在冷清之中有了歡聲笑語。

  自從大将軍高澄出征在外,東柏堂自然也就安靜下來了。
除了日常來給琅琊公主元玉儀請脈問診的太醫令,便幾乎再無人至。

  外面的事元玉儀知道得并不少,濟北王及王妃總能恰到好處地把握節奏送消息給她。
這些事現在都由公主的心腹侍女缇女來接洽。

  缇女雖是東柏堂中原本的奴婢,但并不是高王府中長大的。
隻是因為機緣巧合而服侍了元玉儀,并且又相互投緣。
其實最要緊的還是因為缇女覺得娘子待她甚厚。

  一個普通的奴婢,在東柏堂中微賤如階下荒草,無人問津,總逢踐踏。
真要一直如此,缇女也無怨言,并不知道哪家的奴婢不是這樣的。
但偏逢元玉儀剛以舞姬之身受寵,而在東柏堂中隻能以外婦之身立足暫安,自然是格外小心。
所以缇女便覺得娘子和藹慈厚,待她有恩。
其實不過是各人身份不同,心思不同罷了。

  但一來二去,缇女便成了琅琊公主元玉儀的心腹。

  缇女穿行過木蘭坊的庭院,院子裡的積雪她早就命奴子們掃幹淨了。
自己去察看了備好的馬車,有沒有什麼疏失,夠不夠暖和,坐着舒适不舒适,總算滿意,便回來禀報。

  屋子裡又亮又暖和。
盡管數層的厚麻布蒙窗,但天氣晴朗,陽光耀眼時還是格外不同。
況且屋子裡多少盞燈四處放置,幾乎是日夜不熄。
火盆數個,置于屋角,也一樣是日夜不停。
元玉儀沒有覺得有一點不舒服。

  公主的身份有多麼重要,這給了她實足的安全感。
這是最真實的安全感,而不是高澄那不可預期的恩寵。
日子過得惬意,她居然沒有過分思念他。
當他不在東柏堂的時候,她也不必再小心猜度他的心思,不必費心費力取悅他,其實挺好的。

  她是公主,不再是舞姬,奴婢們是要聽命于她的,這種感覺讓她覺得格外新奇而興奮。

  皇後要在宮中宴飲,這不是濟北王命人送來的消息,這是宮裡的人特意來傳皇後之命的。
以公主的身份,她也有地位的命婦了。

  當缇女進來的時候,正有七、八個奴婢前前後後地為公主整理衣裳。
盡管時辰尚早,但元玉儀已經準備妥當了。

  缇女立刻被元玉儀吸引住了目光。

  緩鬓傾髻,花钿步搖,還有金箔點鬓,實在是與從前常常素發披散,隻穿白色纻麻衣裳的舞姬差别太大了。
身上衣裳更是深紫豔紅,紋飾花團錦簇,飛鳥翩翩,格外奢華豔麗。
足下的高頭翹履半露,精緻至極。

  元玉儀這時已是七、八個月身孕。
即便衣袍寬大,也格外明顯。
本來是不方便出入,可實在是冬日難熬。
懼冷不出屋子,前些日子又胎象不穩,要時時安于榻上調理。

  好不容易這時太醫令說全然無礙了,又逢大将軍得勝的大好消息,東柏堂裡自然氣氛極好。
為此,宮中宴飲,這又正是強調身份的好機會,怎麼說都不能不去。

  元玉儀自己容光煥發,心情極好,也正等着在宮宴上亮相,以搏人之豔羨。
她雖名義上不是大将軍的什麼,外婦的身份終究不好聽。
但公主的爵位足夠她榮耀。
有了肚子裡的孩子,在别人眼裡又正是得寵時,将來的事恐怕也是難以預料,前程不可限量。

  元玉儀怎麼都覺得自己會是被人豔羨的對象。

  七八個奴婢圍着元玉儀,有的輕理肩頸,有的蹲伏在元玉儀腳下打理裙角、鞋履,場面甚是熱鬧。

  元玉儀在黑蒙蒙的屋子裡太久了,這時格外向往外面的新鮮空氣,想到人多的地方去熱鬧熱鬧。

  “娘子,都準備妥當了。
”缇女笑吟吟地走過來。

  元玉儀被扶着走到大床邊重新坐下來,就像是在繩床裡那樣垂腿而坐,這樣她可以舒服許多,也就不顧别的什麼了。

  剛才整理衣裳的奴婢都散了。
缇女走到近前,看着元玉儀的臉色,“大将軍打了勝仗,娘子也有顔面。

  元玉儀聽了這話,擡起頭來看着缇女,面上笑容淡淡,“大将軍好,自然好。

  這話好讓人費解。
那要是大将軍不好呢?

  缇女知道的當然不止這些。
元玉儀的心情她也是很理解的。
岔開話題問道,“今日宮宴,世子妃也會去吧?

  元玉儀目光移開,伸出手來。
缇女扶住她,元玉儀借力慢慢站起身來。
她實在是不想再悶在這屋子裡了,忽然很想出去。

  被缇婦扶着走到了門,元玉儀才道,“應該會去吧。
”她說這話的樣子既不像是很關注,又不像是漠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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