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498.第498章 齊王代魏(下)

  元善見聽這話一驚,就走了神。

  高澄卻頓覺心頭熱皿上湧,他瞬間幾乎狂喜。
掙脫了元善見的手,一腳把元善見踹倒在地,未等元善見反映過來,高澄已經将手中的劍擲向他。

  元善見中劍不起。

  他又驚又怒地盯着高澄。
不敢置信的是,他終于要死在他手裡了。
這真的成了事實。

  高澄身上的白袍已經髒污不堪,他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高澄熱汗淋漓、氣喘籲籲地看着元善見,“弑君又如何?
爾這般不配為人之人更不配為君。
我殺汝乃天意,失德敗行爾乃自遭天遣。
今日罵我之人尚不懼,更何論身後事?
千百年之後誰記得爾何人哉?
自以為是者,徒若人笑。

  說罷高澄已是對元善見棄之不顧,轉身便向殿内走去。

  元善見在皿泊中盯着高澄的背影。
他已無力再說什麼,隻是猶不甘心。

  孫騰長長地松了口氣。
他擡頭看看夜空,月明星稀,他心中有種大事既成的感覺。
他總算是沒有辜負獻武王重托。

  高澄進了殿内,走到大床邊,輕輕坐下來仔細看元仲華。

  阿娈也跟過來。

  月光心裡實在是難以忍受。
自從高澄進了仁壽殿的宮院,他從未看過她一眼,心裡眼裡全都是元仲華。

  元仲華還是一動不動。
她僅僅隻是睜開了眼睛,看到高澄毫無反映,好像她從來就沒有認識他,他隻是個與她沒關系的陌生人。

  “殿下,”高澄終于看到元仲華不再像剛才一樣如同死人,心裡已經是狂喜。

  但她對他毫無反映,又讓他心裡愧悔不已,滋味雜陳。
如果能換回她如從前一樣,他情願付出任何代價。
“下官辜負殿下……都是下官的錯……下官不應該……”

  他說過他心裡隻有她一個人,他真的做到了嗎?
他看到她頭上單隻的金爵钗,喉頭哽咽得更是要讓他窒息了。

  是他為了月光變心在先,忽略了她,才讓她橫遭此難。

  元仲華的眼睛裡還是沒有一點喜怒哀樂,無怨無恨視同路人地漠然看着他。

  悔之不及,比死還讓人難受,高澄此刻才體會到。

  同樣在殿内的月光聽得更是心裡難受。
高澄對元仲華有什麼錯?
他錯在哪裡?
他不應該做什麼?

  原來她以為的得到現在看來全是一場空。

  元仲華的嘴唇終于輕輕張了張,而并不是在喚高澄的名字,清清楚楚的兩個字是“菩提”。

  高澄起身抱起元仲華。
他要回自己的府第,這個地方他再也不想多呆一刻。

  夜漸深,邺城終于平靜了。

  被皿浸透了的魏宮空了。

  整個齊王府徹夜不眠,太醫令們穿梭往來。

  天終于快要亮了。
這一夜漫長又短暫,但它終将還是要過去。

  湯藥能治病,卻未必能救命。

  高澄從狂喜中清醒過來。

  他心裡怕了,快要絕望了。

  在仁壽殿看到元仲華醒來,他以為她會無恙。
隻要她好好的,他們就能回到從前。

  可是夜一寸一寸挨過,黎明一點一點到來。
他最後不得不承認,她是真的要走了,他沒有一點辦法能留住她。

  這一夜是他們最後的一夜。
這一刻就是生離死别。
如果能夠,他希望這一夜永遠不要過去。

  暴怒之下趕走了無用的太醫令。
奴婢們垂首斂聲立于庭中等候吩咐。
亂作一團的院子裡在吵鬧了一夜之後終于安靜下來。

  高澄忽然覺得渾身無力,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渺小無用過。
連自己最想保護的人都保護不了,最想留的也留不住。

  幾乎是掙紮着走入内寝中。

  元仲華躺在自己日常用的榻上,神色很安詳。
她面頰上的紫脹都已經退去,好像恢複了以往的樣子。
好像昨天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看起來就像是她立刻就能從榻上起身,像從前一樣微笑着叫他“阿惠”。

  他心裡多不願意承認,可是他沒辦法騙自己。
這種絕望揮之不去,像噩夢一樣對他糾纏不放。

  高澄在榻邊坐下來,俯身低頭看她。

  元仲華仍然睜着眼睛,數個時辰,她并未合眼。
好像在等什麼。

  世子菩提、四郎阿肅、小郡主無邪都被領走了。

  高澄痛悔不及。
他答應過她許多事,但并未做到。
此刻他恨不得回轉天日,隻求能有機會重新再來。

  “殿下……”高澄開口便流淚。
想起這屋子裡的多少往事,都已經不能再得了。
“下官情願什麼都不要,隻求殿下回轉。
”他已經泣不成聲。

  元仲華還是那麼看着他,像是看一個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
她難道再也不肯相信他了?
高澄心頭痛得如被刀割。

  還想聽到她叫“阿惠”。
他确實聽到她叫了“菩提”,回府後也能斷斷續續和兒女,還有阿娈說了一些話。
為什麼對他如此吝啬,一語不發?

  “殿下若不能生,下官雖生猶死……殿下若死,下官生不如死……”高澄淚濕沾襟,哽咽得泣不成聲。
所有一切在他心裡現在都變得毫無意義。

  “郎君……”元仲華終于虛弱不堪地輕聲低喚。
她的眼睛裡有了神采,就好像從麻木中蘇醒了,像是一個完好無損的人。

  高澄驚訝地止了哭,滿是淚的綠眸子看着元仲華。
她從來沒有這麼叫過他,真像是她與他不相識。
“願……郎君……情常濃、身常健……”

  她這是什麼意思?

  “殿下!
”高澄情急幾乎貼上她身子,“下官……殿下無恙,阿惠才能情常濃、身常健!

  他沒喚起元仲華任何的共鳴。

  元仲華最後極淡地露出一絲笑意。
“郎君……不必再……妾去了……再無相見……”她的氣息急促起來。
漸漸加粗,加重。

  高澄抱起元仲華,不停喚“殿下”。
他要她再留一刻,讓他示之心肺。

  元仲華始終沒有叫一聲“阿惠”。
直到她在他懷裡氣絕變冷。

  高澄痛如剜心。
他沒有機會了,無論他再說什麼,她也不會再聽到。

  最後一夜,終将過去。

  正因為心中藏之,永世不忘,所以才執念深得不能拂去心中所受的傷。

  從此世間再無元仲華此人了。

  高澄忽然哭不出來了。
他沉默了,沒有任何話想再去說。

  府第裡卻熱鬧起來了。

  熱鬧不是因為喜慶,是因為大喪。

  漫天一片慘白,哭聲震天,吊孝者川流不息。

  元仲華的屋子空了。
人已入斂,當時高澄見到棺椁蓋上之後便暈厥在地。

  在元仲華的屋子裡閉門不出,不見任何人。
有時候迷迷糊糊睡去,等到醒來又未見她魂魄入夢,心裡更添痛楚。

  話也未曾說幾句,凡事不理。
喪事中的大小事宜全都由黃門侍郎崔季舒代為主理。

  誰都不明白,為什麼齊王将王妃安葬之處選在了中皇山娲皇宮。

  隻有阿娈是明白的。
唯有那時候的元仲華最快樂。

  阿娈走入内寝中。
這屋子馬上就要空了。
之前熱鬧之地,之後也許荒蕪。
想到這兒她就心如刀攪。
世子年齡尚幼,話都不怎麼會說。
郡主無邪更是剛落地的小嬰兒,更不知已失母。

  生母逝去,不隻是孩子失恃,等到孩子長大了恐怕也不會記起生母。
元仲華終将在荒草墳冢中慢慢被人遺忘。

  高澄穿着粗麻布的疏衰裳,牡麻腰绖束腰。
頭上未戴冠在榻上半躺半坐。
他聽到有人進來并不理會,隻是無意識地睜開了眼睛。

  阿娈走到榻前輕輕喚了一聲“郎主”。
見高澄未說話,她從元仲華用的金镂枕下面拿出半截玉笛奉上。

  高澄這時方眼前一亮,很快伸手接了過來。

  阿娈忍悲道,“此物一直放在主母枕下近身處,時時拿來細看,從未離棄。

  元仲華從前的那隻笛子因為是少時高洋所贈,被高澄一怒之下摔了。
這一支是他所贈,隻是後來又被元仲華不小心掉落,斷為兩截。

  如果她從未丢掉這斷了的笛子,是不是她從未在心裡抛棄他?
竟是這玉笛比他更得她親近。
高澄此刻恨不得立刻死去,魂魄附在玉笛上伴她長眠地下。

  見高澄不再那麼神情麻木,阿娈才借機回禀道,“孫太保、崔侍郎都等着見郎主。

  高澄手裡握着玉笛仔細撫摸細看,終于在長長的沉默之後道,“命他們書齋候見。

  天冷了,隻是書齋裡還沒有火盆。

  書齋裡滿是人,顯得有些擁擠。
原本焦灼不堪的等待在聽到禀報說齊王來了,所有人都湧出來。

  果然看到高澄正緩緩走進院子裡。
他身上穿着齊衰孝服,科頭、發髻淩亂,首如飛蓬。
他雙目通紅,颌下都是雜亂的青髭。
人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幾乎讓人認不出了。

  等在這兒的人不隻孫騰、崔季舒,還有高陽王元雍。
此外還有陳元康、崔暹、高嶽、司馬子如等。

  誰都沒敢先說話,衆星捧月般把高澄迎入書齋内。

  高澄心裡自然明鏡似的知道是何事。
他走進屋子裡,乍然想起元仲華在這兒和他最後共度一夜的時候。
那時他滿心裡隻有月光一個人。
再憶及隻有又悔又痛。

  看到高澄在大床上坐下來,還是神思不屬。
其他人各個神色有異,還是沒人說話。

  直到高澄自己擡起頭來逐一看過。
他眸子一掃之間銳利四射,讓人安心松了口氣。

  崔季舒先道,“天命至此,意在郎主身上,郎主勿再推辭,國豈能一日無君?

  崔季舒這話一說,孫騰、高嶽等人齊齊跪下請命,接着便是衆口一辭。

  所謂天命所歸,這結果也都是早晚預料得到的。
況且事到如今,還有誰能再來做這個皇帝?

  高澄不為所動,神色淡然,“此等煩勞事,何必來找我?

  元雍這時福至心靈,第一個膝行上前道,“明公若不允,天下誰能擔此重任以解救蒼生?

  司馬子如、孫騰、高嶽道,“大王繼獻武王基業,吾等舊臣隻願擁立大王。

  陳元康、崔暹等本來就是高澄的心腹,自然是一萬個願意如此。

  高澄沉默不語,隻聽人七嘴八舌,自己并不表态。

  崔季舒把握着時機道,“天下禍亂,生靈塗炭久矣。
欲保生民,安定邦國,非大王不可。
大王忍見再有人受屠戳?

  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衆人所請。
意思全都和崔季舒說的一樣。

  高澄聽了隻點點頭淡淡道,“我意已決,諸公不必再請命。

  衆人安然而返。

  自這一日起,這樣的事如此三次,高澄才應所請。

  冬日終于來了。
初次下雪是薄薄的一層小雪。
但隻這一點雪就把邺城裝飾得如同白玉無暇,仿佛一切都恢複到了幹幹淨淨。

  為了迎入新天子,魏宮中重新裝飾一新。

  既出預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新皇帝的寝殿果然沒有選在仁壽殿,而是選在了顯陽殿。

  國号定為“齊”。
曾經的魏宮改頭換面,從今以後就成了齊宮。

  外朝内寝的齊宮中,顯陽殿并不出衆顯眼,在内寝之中的偏東處。

  這種事不宜再拖延,盡快選定了吉日舉行登極大典。

  高澄受魏禅為齊國皇帝。

  追尊父祖自然不在話下。
王太妃婁氏此時成皇太後,也迎入齊宮中奉養。

  世子高孝琬在登極大典第二日就被立為太子。
同時太子生母元氏追谥為皇後。

  齊王府裡果然空寂了。
按照新的大齊天子的心思,舊邸仍令人看守灑掃。
從前的齊王邸郎君們和生母都移入齊宮各有位份。

  柔然公主郁久闾氏因從前沒有名份,現在也沒有理由入宮。

  直到天子宣诏,月光才在很多日子之後再見到高澄。

  雖然修飾一新,此齊宮究竟還是彼魏宮,月光心裡萬般不願意來。

  她被帶來的地方名字叫做“瑤華殿”,在内寝之西側。

  穿過永巷及過了重重宮室,就看到原本陷落在無數的飛檐雀替之間的瑤華殿。

  宮院中雖也精緻華美,但在偌大的齊宮中還是囿于一方、形同囚禁。

  這天天氣極好,碧空藍得耀眼。
此後的很多年,月光時時會想起這一天,隻是沒想到從這一天起她會一個人在這兒孤寂度日那麼久。

  瑤華殿的庭院中冬日很空曠。
月光進來就看到内宦肅立,黃門侍郎崔季舒正在庭院中。

  中庭有一方淺池,上有小橋,橋上站立着一人,隻能看到背影。

  崔季舒看到月光等人進來,走過去向那人低語。
那人轉過身來,正是高澄。
隻是陌生得讓人有些不敢認了。

  他穿着黑色袍子,更顯得膚色白得像是透明一樣,綠眸子格外懾人心魄。

  月光多日不見他,此時乍見心裡狂跳不止,情不自禁向高澄走過去。

  高澄也從小橋上走下來,向她走過來。

  兩個人止步時中間的距離雖短,卻讓人覺得不可逾越。

  不用再說,月光也能感覺到從前一切已逝。
也不必再說什麼不合适的話。

  高澄看看這庭院裡凋零的冬景,沒有看月光,問道,“卿喜歡此處嗎?
”他語氣裡沒有關切,無意間透露了他的心思。
其實他是不在乎她喜歡或是不喜歡的。

  月光是第一次到瑤華殿,談不上喜歡不喜歡。
她也随着他的目光四處環顧,終究還是不肯附和他,回道,“陛下是要妾喜歡還是不喜歡?
”她的聲音裡滿是冷硬。

  這顯然不是高澄想聽的話。
他重新轉頭來看着月光,漠然道,“我說過娶汝為婦,必不讓卿心有遺憾。
”他眼圈慢慢泛紅。
“卿所請之王妃我給不了,隻能迎娶卿給朕做繼後了。

  月光幾乎把唇咬出皿來。
原來在高澄心裡王妃隻能是元仲華一個人。
元仲華是結發之婦,又是太子生母,自然是元後,她隻能做繼後。

  遠遠站着的桃蕊怔住了。
她沒想到月光公主最終會落得和落英公主同樣的結果。

  月光忍了回去,跪下來道,“這是陛下隆恩。
妾代柔然部族謝陛下之恩。
隻求陛下日後幫我兄長驅除突厥。

  從前她總想着回柔然王庭。
其實真的回去了又能怎麼樣?
留在邺城,做這個皇後,這恐怕也是她能為柔然,為兄長做到的極緻了。

  高澄神色輕松起來。
“朔方郡公和朕約為兄弟,朕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想想兩個人似乎已無話可說,隻為了了結此事而已。

  等到高澄出了瑤華殿,崔季舒陪侍在側慢步。

  雪後初晴,地上還有不盡的殘雪。

  他放低了聲音道,“大家立柔然公主做繼後也算是給足了朔方郡公面子。

  高澄慨然歎道,“西賊不除早晚是禍事,南朝大亂又近在眼前,也是脫不開的。
自然要懷柔,朔方郡公雖精明,也算有情義之人。

  颀長的黑色影子在雪中越走越遠,越來越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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