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448.第448章 徹夜難眠

  高澄厭惡侯和,并不許他真地共乘一車。
況且也根本沒想過對他禮遇太過。
所以,從出了阙門一直到銅雀台,侯和和蒼頭奴劉桃枝一樣,是一路騎馬而來的。
這情況對于侯和來說實在是不算好。

  侯和原本以為是去東柏堂,沒想到大将軍的車駕離了阙門便直奔出城的方向。
出了城越走越荒涼,侯和不知道究竟要往哪裡去,又不敢攔住馬車去問高澄,隻能跟着走。

  那個一直黑面的蒼頭奴他就更不敢惹了。
何況他心裡還以那個未到手的世子身份而自矜,有點不屑于去與劉桃枝搭讪。

  春日寒夜中行了數十裡路。
要是快馬奔馳,冷一時也就算了,還能忍。
偏偏高澄的馬車不急不緩地行得慢,侯和的馬也隻能慢慢跟着,這一路着實是冷得厲害。

  然而等到越走越荒涼,看到銅雀台殘迹的時候,侯和心都冷了。
邺城郊外還有這樣的地方,侯和根本不知道,更别提來過了。
他更不明白高澄在夜裡到這兒來做什麼?

  原以為能在東柏堂登堂入室,不想會是這樣的結果。
心裡起了疑,甚至害怕起來。
高澄的那個纨绔性情他是知道的,難保不是又對他起了戲弄之心。
可無計可施,隻能跟着上去。

  上到高台之上,侯和手腳都快凍麻木了,猛然看到有火把能照亮還能取暖,心裡頓時一喜。

  “大将軍。
”崔季舒等人迎上來。

  侯和看到都是高澄的心腹,這才明白,原來高澄竟還有這個私密之處和心腹密談。
他四處打量,更不明白高澄怎麼會喜歡種頹敗之處。

  他向一邊的火把慢慢靠過去,想取暖。

  “侯将軍,”崔季舒已經滿面是笑地上來拉住了他,“大将軍早就贊将軍仁厚醇和,欲收為己用,隻恐濮陽郡公不快,所以吾等也遲遲未敢與将軍親近。
今日倒看到子和兄終于大将軍同行,實是令人欣喜不已。

  這樣的話也就是崔季舒說,換了别人誰說都不對。
果然聽得侯和立刻就喜笑顔開了。
也不客氣地回道,“叔正兄為人暢快,正對子和的心思。

  崔季舒心裡作嘔不已,但面上笑容一點不減。

  陳元康也迎上來,倒沒有像崔季舒那麼刻意親近,他其實隻要稍微和顔悅色就已經讓侯和驚喜了。

  “從前與将軍一同征讨西寇,總也無緣相近。
如今郡公受主上器重,怕要長留都中,将軍也不會離開吧?
”陳元康盯着侯和在火光照耀下的臉問道。

  “長留……都中?
”侯和顯然是納悶了,笑容漸淡,好像在想什麼。

  崔暹逼上一步問道,“大将軍正欲給将軍以正名位,難道将軍還要走?

  崔季舒大搖其頭,“可惜,可惜,正欲親近,剛得契機……”他看高澄一眼,“大将軍正要興利除弊,思慕有心建功立業之人。

  崔季舒這話一說,侯和心裡立刻就舍不得了,忙笑道,“不走,不走。
是家父,要去南征梁國。
我未必一同去。

  這可是極要緊的消息。
而且從侯和口中這麼脫口而出,不由人不相信。
說得還這麼肯定,不像是僅僅謀劃,倒好像各方就緒,隻等出發了。

  侯和不知道,在那幾人心裡對他的父親侯景是萬分戒備,聽了這消息,尤其是現在,人人都在心裡警戒起來,甚至包括石梯口站着的劉桃枝。

  “郡公邙山立了大功,天子正想留他在邺都休養,好多多親近。
這麼快就要南征,想必天子也不忍心吧。
”陳元康擺出一副不信的樣子,好像無意識地提出了反對的觀點。

  “長猷将軍哪裡知道?
”侯和覺得自從自己父親邙山立了大功之後,不說天子器重,連他都跟着揚眉吐氣起來。
這時候正是顯示他郡公之子身份的時候,便大笑道,“天子正想我父親去南征,好解大将軍之憂勞。
”他看了一眼高澄,見高澄含笑而立,便放下心來。

  陳元康看了一眼高澄,不動聲色道,“原來如此。

  侯和怕陳元康不信,又笑道,“家君請命,天子已經準了。
家君曾入梁出使,人事風俗都熟,天子沒有不準的。
說不定到了司州,再和梁國太子交涉一番,兵不皿刃便可平定臨淮之亂。

  侯和有意顯擺,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高澄覺得已經知道得夠多了,便笑道,“子和真是直爽人。
郡公是郡公,你是你,你若正了名份,留在都中,也可替郡公行事。
況且豫州也不能沒人管,往後事多還要多賴子和。

  侯和簡直就要驚喜莫名了。
昏昏然之中仿佛已經看到人人稱他“世子”。
父親若是真去南征,他就可以以“世子”的身份成為濮陽郡公的影子。
而且聽大将軍的意思,連豫州都要交給他,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地盤和權力。

  如果父親再平了司州之患,回來說不定能升王爵。
到時候他就是王世子,那豈不是和高澄一樣了?

  侯和熾心大動,又見高澄難得平和,大将軍的幾個心腹對他難得親近,便話多起來。
不知覺之間就把侯景平時的言行以及細微之事說出來許多。

  直到高澄說命人送他回去時候侯和仍然意猶未盡。
他今晚興緻格外好,戀戀不舍得辭去,便回邺城去了。

  侯和一走,銅雀台上立刻冷清下來。
原來侯和還有這種強化氣氛的作用。

  陳元康和二崔都瞧着高澄。
今天的大事太多了,誰都不知道大将軍心裡想什麼。

  “叔正,”高澄先向崔季舒吩咐道,“你親自去送侯和,路上想辦法暗裡囑咐他,别把我欲簡拔他的事告訴侯景。

  時辰緊迫得高澄來不及沉浸在失去父親的複雜情緒裡。

  崔季舒應諾,但看高澄仿佛還有話說,他便沒急于走。
反正他知道侯和不舍得那麼快就離開。

  “暗裡留心雙堂的事。
”高澄終于說出這一句。

  不隻天冷,人心更冷。
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是心裡陰冷。

  雙堂,是太原公高洋的代稱。

  隻有一邊的劉桃枝聽出來了。
原來郎主還是相信了太原公夫人的話。

  “一定不能讓侯景離開邺城。
”高澄盯着陳元康,字字如金石一般吩咐道。
“讓慕容紹宗留心豫州的事,還有高季式。
讓慕容紹宗小心行事,不可大張旗鼓。
”高澄想着高季式雖無用,但禀報個消息還是能的,虎牢之亂就證明了這一點。
他又沉着臉道,“告訴慕容紹宗,他要是不小心張揚出去,打草驚蛇,别怪我不客氣。

  大将軍要怎麼不客氣,誰也不知道。
誰也沒心思在這個時候猜測這個。
但誰也不敢不把他的話當回事是确實的。

  不隻這兩件大事。
瑣碎的事無數,一件都不能疏忽,等到一一細細地商酌而定,把所有能想到的問題都提前預防,一夜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高澄格外地缜密,臨大事而不亂,也不知道是真的成熟起來了,還是事情逼迫到此不得不讓他改了心性。
反正誰都覺得這時候的高澄與昨天起就分明是兩個人了。

  心腹們一一領命而去,一夜未眠的高澄到現在也是滴水未盡。
他此時已經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餓,用盡了思慮之後心頭也是一片空白。
他已經累到極點了。
他沒有急于離開銅雀台,暫卸重負,在這殘垣斷壁間他還能安甯一刻。
等回到邺城,不知道又有多少的兇險等着他。

  高台上的幾支火把都熄滅了,在淩晨東方漸白的時候,銅雀台上煙霧缭缭,有種物是人非的悲涼。

  劉桃枝看着高澄在那亭下就地而坐,俯首用手撐着額角支肘在膝上的樣子就覺得他也跟着累。

  他想了想,終于還是慢慢走過去。
輕輕喚了一聲,“郎主……”

  高澄沒擡頭。
過了半天,“你怪我不能處置侯景,是嗎?
”他聲音裡滿是疲憊,這一刻他用不着再強撐着了。

  “小奴不敢這麼想。
”劉桃枝的聲音裡也情緒複雜。

  他恨侯景,恨不得能手刃之。
看到侯景不能取其性命,這對他是****夜夜的折磨。
他也知道高澄是有難處的,所以他要一直忍。

  “大都督的仇早晚要報。
隻是我不想再有人像大都督一樣下場。
”高澄終于擡起頭來,他心裡的沉重又回來了。

  大将軍府中,郎主一夜未歸引不起絲毫的震動。
反正郎主也總是不回府來居住的。
隻有李昌儀一場空盼沒有結果,甚是失望。
更令她咬牙切齒的是,昨天直到深夜,還有斷斷續續的琵琶聲傳來,讓她好不心煩。

  世子妃、長公主元仲華差不多一夜未眠。

  先是小郎君菩提不肯睡。
後來又是四郎阿肅哭鬧。
快天明時奴婢來禀報說康姬的病勢忽然沉重起來。

  康娜甯的病也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
可能更多還是心氣郁結,尤其是在高澄讓她公然為舞姬給柔然世子獻舞之後。

  病體不愈,所以四郎阿肅一直和菩提養在一起,倒長久都在長公主這裡。

  本來說康姬一日好似一日了。
可是又不知道為什麼,昨天後半夜就突然沉重了。

  元仲華倒沒多想什麼,阿娈覺得甚是奇怪。

  這事一說也就丢開了。
因為奴婢來禀報說:郎主回府來了。

  這時天色剛剛見白,還未亮。
元仲華的困倦剛剛過去,雖然疲勞,但聽到夫君回府了,還是精神好起來。

  在奴婢們看來,郎主是匆匆而來。
可能高澄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這麼着急。
等到元仲華迎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進了院子。

  看到元仲華襦裙整齊,一條赤色卷草帔帛裹着肩頭,看起來格外端莊、美麗。
隻她頭上倭堕髻雖然随意,又略有些松散,發上隻圓頭金簪一支,在發間燦若明星,想來還是時辰尚早,沒來得及梳發髻。

  元仲華走近了看到高澄眼周微腫,眼下有些發青,像是昨夜沒睡好的樣子,心裡就有些擔憂。

  “殿下怎麼起得這麼早?
”高澄笑得很淡,有點勉強。

  元仲華看在眼裡憑直覺便覺得今日有什麼事。
她從小在他身邊長大,這麼多年,就算無心也該深知他了。

  “夫君從哪兒來?
”元仲華跟着高澄進了屋子。

  高澄沒有作答,直趨于内寝之中。
他忽然在屋子中間站住,左顧右盼地環顧着屋子裡陳設。

  元仲華不知道他在找什麼,其實她屋子裡什麼都沒變,一如從前,他心裡早就該熟知了。

  “殿下還未梳妝?
”高澄轉過身來看着元仲華,興緻勃勃。

  元仲華确實是還未來得盥栉,會錯了意,以為高澄留意細節,紅了臉,走到窗下幾案前跪坐下來,對着上設的蟠螭紋銅鏡。

  “夫君不是更早嗎?
”她語氣裡忽然低沉下來。

  高澄也在她身後跪坐下來,他的身子幾乎挨着他的身子。
元仲華從銅鏡裡看着高澄也從鏡中看着他。
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像依依不舍似的,她心裡更生疑,轉過頭來。

  “夫君今日究竟是怎麼了?
”她看着他那雙綠眸子。
這是和菩提一模一樣的綠眸子,她天天看着菩提的眸子就好像看到他的眸子。
這些日子高澄都不回府,他們之間疏離得很。

  天漸漸大亮了。
半透明的玻璃窗能透進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這屋子裡亮得很,幾乎不用在白天再點燃燈燭。
也很安靜,奴婢們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高澄看着元仲華。

  這屋子他都數不清來過多少次。
唯有今天有種預感,從今以後再也和從前不同了,他甚至覺得他再也回不去了。

  看着高澄眼圈微紅,眸子晶亮,元仲華簡直有點不敢置信。
她不知所措地輕輕叫了一聲“阿惠”。

  高澄心裡一震,慢慢回味。
誰還能再喚他“阿惠”?
那個叫他“阿惠”或是“阿奴”的父親已經沒有了。

  從懷朔到晉陽,從晉陽到洛陽,從洛陽到邺城……他成了王世子,他成了大将軍。
但是阿姊走了,父親也走了。

  他沒說話,側過頭去。
他隻剩下母親婁夫人,還住在城外的尼庵裡。
他就在這一刻心裡決定了,要把母親接回來,以王太妃的身份頤養天年。

  侯尼于,你真的是我的親弟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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