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112.第112章 :邺都中世子統廟堂(二)

  月光清冷,陰寒氣漸漸泛上來。
邺城的冬天夜晚一樣冷得難耐。
高澄睡不着,一個人步出堂外,就地坐在了堂下的石階上。
天幕本是漆黑,但卻極為清澈,繁星燦爛,仰首皆一一可見。
衆星捧月,月挂天邊,孤寒之中又好像沒有一顆星星與它親近。

  高澄穿着就寝時薄衣,披着錦面狐裘,絲毫不懼冷,正坐在屋前石階上仰首觀星,頭發如烏雲般披散,直垂至腰下。
值夜的婢仆原本見郎主深夜不眠便趕來服侍,但都被高澄斥退,唯有零星一兩個還留在院子角落的暗影中陪侍,以便郎主随時召喚。

  邺城府第裡的奴婢有些是大丞相府裡原本的舊人,但更多的都是新入府,沒見過郎主。
可是誰又能不知道極年輕、貌美麗而才識卓著的世子呢?
隻是聽說過和見過完全不同,不見面根本想不到世子美得如同傾國傾城的女子。
院子角落裡的奴婢目不轉睛地盯着席地而坐的世子,真是顔面如玉。
隻是他這麼靜靜地坐在這裡更像個氣質儒雅的年輕書生,無論如何想象不到他如何在沙場上骁勇而戰,在廟堂上威懾百官。

  “世子!
世子!
”忽然外面傳來呼喊聲。

  不知曉的奴婢急忙向院門口走去,準備看看情況,攔住這膽大的擅闖者。

  高澄卻仍坐着未動,口中罵出一句,“豎子,專壞吾興緻。

  這時院門被大力推開,崔季舒已經闖了進來。

  “汝夜半不眠,闖到我府裡來做什麼?
”高澄喝問道。

  崔季舒一眼看到高澄裹着狐裘席地坐在階下,三步兩步沖上來坐在高澄一側,揮揮手把跟上來的奴婢趕了下去。
高澄一言不發地側臉瞧着他,崔季舒勻了勻氣息,也看着高澄。

  “你郎主讓你攪得日夜不得安甯,汝自己不肯睡,還要擾我嗎?
”高澄倒還能忍得住氣。

  “怎麼,郎主今夜不出去嗎?
”崔季舒倒驚訝了,看着高澄。

  “你……”高澄欲言又止,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郎主白日裡見了她雖然什麼也沒說,叔正想着必是怕人多眼雜,趁夜色才好見面。
”崔季舒指的自然是羊舜華。

  “不見。
”高澄斬釘截鐵地道。
扪心自問,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不是從前那個一味任性的世子了。
更何況明日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郎主自己深夜睡不着,怪到叔正頭上來。
”崔季舒嘟囔了一句。

  高澄似被他說中了心事,沒回答。

  “你既是黃門侍郎,便多留意宮裡的事。
眼下新帝繼統,又正是傷了元氣的時候,不可不事事小心。
”高澄吩咐道,“我跟前的事,既然任了季倫開府咨議,便交于他就是了。
還有長猷,汝等各司其位才談得到陳力就列。
”高澄想着又吩咐道,“侯景回來長猷自會多留意,你少與侯景交往,眼下不得不倚重他,你也需忍着些。

  高澄站起身往堂内走去,忽然又停步回身道,“高慎的事我心裡自有處置,你和季倫且别急。

  崔季舒覺得世子真是不似從前那樣玩心頗重,也許大丞相這一廢一立真是藏着大文章。

  看着高澄往裡面走的背影,崔季舒忽然問道,“郎主就不曾想她嗎?

  “想也無益,不如從此丢開……”聲音漸漸遠去。

  崔季舒忽然覺得頭頂微風吹動,擡頭看什麼也沒有,再低頭時高澄已經不見了。

  新帝元善見,原是清河王元亶的世子,算起來也是孝文帝一支的嫡孫。
其實新皇帝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大丞相的嫡長子、渤海王世子高澄。
他和高澄是郎舅之親,高澄的世子妃馮翊公主元仲華正是新帝元善見的妹妹。
但是元善見繼統後正式的谒見這是第一次。

  谒見是在宮城後的苑囿中。

  邺城終于下了初冬第一場雪,雪後的天氣驟然變冷。
但是這一日的早上日光明麗,天空蔚藍,苑中雪光霁霁,是特别晴朗的好天氣。
眼望處一片銀白,鋪地及天的白雪把蒼翠的常綠樹木以及那些早就落了葉子隻剩幹枝的季節性樹木都裝典了一番。
苑中亭榭軒館也都将原本金碧輝煌的鋒芒隐藏了下去,整個苑囿如同瓊玉般的神仙世界。

  高澄身着官服跟在父親大丞相高歡身後走來,遠遠就看到了在湖邊空曠的雪地上有一個華服少年,他手裡正挽着一張弓向天上觀望,身後跟着幾個内侍都俯首内斂極恭敬的樣子。

  走到近前,大丞相高歡朗聲道,“陛下,臣高歡攜世子高澄觐見。
”語氣裡滿是謙恭。

  原本雪下得就大,地上厚厚一層,雪停之後過了幾個時辰,隻怕地上那厚厚一層雪裡已經結冰,又冷又硬的地上高歡長跪不起,儀容平和而恭順,完全就是一個忠君、忠社稷的謙恭之臣。
高澄看在眼裡心中明白。
也緊跟着在父親身側行跪拜大禮,朗聲道,“臣渤海王世子,侍中高澄觐見皇帝陛下。
”說罷叩頭伏地。

  不一會兒便聽到一個清脆而略有稚氣的聲音,“大丞相快快請起,高侍中也不必拘禮。
”這聲音和氣悅耳,顯然也是因為之前幾個月和大丞相高歡相處融洽,并沒有矛盾的緣故。

  高澄跟着父親擡頭起身,這下将新帝也是他的妻兄元善見看了個清清楚楚。
以前他是從來沒有注意過他的,更沒有仔細地看過他。

  新帝元善見極年輕,年紀比高澄還要小,看起來不像是個皇帝,像是個還未長成的男孩。
比起少年老成、成熟練達的高澄來完全不同,顯得毫無心機,不谙世事。
稀裡糊塗做了大魏皇帝,對他來說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元善見姿容甚美,并且神情、氣質和他的妹妹馮翊公主元仲華很像,這讓高澄心裡不由就生了好感。
他含笑看看高澄,慢步踱到他近前,手中還提着那張桦皮弓。

  元善見笑對高澄,見他束發戴冠,禮服飄逸俊秀,果然是美如傾城女子,隻是高澄這麼沉默不語地平靜直視着他而透着一種掩不住的威儀。
想着他雖年輕卻必能震懾得住大魏的廟堂。

  元善見擡起另一隻手向高澄伸過來。
高澄心裡一怔,有點意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是他立刻便鎮定下來,并沒有躲閃,眼看着皇帝元善見的手輕輕撫上他的發頂戴冠處。
高歡沒說話看着皇帝的一舉一動。
元善見竟然用手指将高澄冠上一點雪痕抹去,笑得毫無心機,在側的高歡看得清清楚楚。

  忽然他目光一閃,擡起頭來。
便看到天空高遠處一隻不知什麼鳥飛過,立刻抛開眼前的高氏父子,極敏捷地抽箭舉弓對準了那隻鳥,并且極專注地随着那隻鳥的飛行軌迹瞄準。
“嗖”的一聲桦皮箭應聲而出。
高歡和高澄都擡頭看那隻鳥,果然那鳥在快速飛行的途中猛地一滞,可見已經是被元善見的箭射中了。

  這倒讓高澄在心裡極震驚,不由得不對元善見刮目相看,原來他并不是看起來那個文質彬彬的樣子,竟有如此精準的射術。
這才想起來似乎是聽自己的世子妃元仲華說過,她的哥哥力大無窮,武藝出衆,精于射馭之術,看來果然不假。

  “陛下神射,此乃天降吉兆,大魏社稷之福。
”高歡微笑稱頌道。

  “大丞相孤之良輔,有大丞相父子才真是大魏社稷之福。
”元善見将手裡的桦皮弓随手遞給一個内侍宦官,也不管早有人跑去撿那隻被天子射中的鳥。
轉回身來又笑問高澄道,“聽說妹婿才從晉陽來?

  聽到皇帝口中“妹婿”這個稱呼高澄一怔,極為意外,想不到新皇帝竟然這麼親和随意。
雖然失了天子威儀,也不太合禮數,但這少年天子與先前的出帝元修還真是大不相同。
心中忽覺豪氣沖天,真有種在廟堂上指揮若定興複大魏社稷的豪氣。

  口中卻恭敬答道,“是,臣正是剛從晉陽來,特來拜谒陛下。

  “好。
”元善見笑答,“孤的妹妹可好?
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高澄極為機敏,“勞陛下惦念,臣的妻子甚好,不日即到邺城安居,必來拜見陛下。

  元善見在雪地上漫步,看着高歡笑道,“聽說世子此前在晉陽閉門讀書,想來學問必是不差的,孤初登帝位,正要這樣親近又得力的人輔助,也可以替大丞相分勞,如何?

  想不到元善見這麼信任,這麼善解人意。
雖然高歡也是這個意思,而且他的意思必能執行,但是自己還沒安排皇帝就這麼體貼,高歡忙感激涕零道,“陛下如此信任,聖恩高厚,賴臣父子以重任,必不負陛下所托以報社稷。

  高澄自然也跟着父親一起謝恩,真有身心通泰之感。

  “孤若是請妹婿入朝輔政,妹婿有何見教?
”元善見在湖水結冰晶瑩如玉的岸邊停下腳步問高澄。

  高歡和高澄也止了步停下來。

  高歡看着兒子,他今日有意不多話,隻想給兒子和新皇帝一個聯絡的契機,以便于他們有一個良好的開始。

  “陛下,南梁的使臣已經到了建康,陛下可知道?
”高澄忽然撿了一個看似并不重要的問題問元善見。

  元善見有點意外,看了看高歡道,“這個孤倒還不知道。

  “臣請陛下将國使延入館舍,以上賓之禮待之。
”高澄請道。

  元善見又看了看高歡。

  “是臣疏忽,陛下恕臣之過。
”高歡看起來有些誠惶誠恐。

  “大丞相也太小心了。
”元善見笑道。
“就按世子的意思辦吧。
”元善見看着高澄,等他回答。

  “臣以為,邺城、長安早晚一戰。
與其事到臨頭慌亂行事,不如早做準備。
既然南梁使臣已到邺城,便請陛下順水推舟以禮相待,和南梁結盟修好。
南梁使臣臨賀郡王蕭正德是梁帝蕭衍長子,也曾是我大魏舊臣,這個人不難籠絡卻有大用。
梁帝對他一向心軟,若蕭正德也願促成此事,則事必成矣。
”高澄說出了自己心裡的想法。

  “怎麼,南梁的臨賀郡王到邺城,世子已經見過了嗎?
”元善見随意問道。

  高澄也随口回道,“臣在街市偶遇。

  高歡看着二人。

  忽然安靜下來了。

  “世子說的極是。
”元善見态度忽轉,“若與長安必戰,南北便不可有事。

  “陛下所言極是,先安撫好了梁帝,如果北方柔然不肯派使恭賀陛下繼統,便要派使臣去柔然通好。
”高澄又說了自己下一步的計劃。

  “妹婿思慮真是周詳。
”元善見欣慰歎道。
“如此事事都要妹婿多留意孤才能放心。
”元善見不再看高澄,轉頭向高歡道,“大丞相,孤便任世子為大将軍,準備将來與長安的戰事。
此外,加領左、右京畿大都督,孤就把國都交給你了。
”元善見極其信任地看着高澄。

  沒等高澄謝恩,元善見又脫口道,“聽說妹婿身邊留着不少得力的人,既如此,選官的事你做起來也更得心應手些。
”這是在委以吏部尚書的重任。

  高澄肩頭加上了千鈞重負,但面上神色卻泰然自然,恭敬叩謝道,“陛下委臣以重任,社稷危難之際臣便當仁不讓,必不負陛下托付之重。

  元善見欣慰笑道,“正要大将軍如此,才能君臣一心。

  高歡自然也叩謝如儀。

  天上晴空萬裡,冬日的太陽也光芒萬丈,隻是并沒有什麼暖意,所以地上的雪不但沒化,反倒都凍成了堅冰。

  看着大丞相和新晉大将軍父子的背影漸漸消失,皇帝身後稍遠處的宦官中常侍林興仁走上來,在皇帝身側低語道,“世子……陛下……怎麼這麼籠絡大将軍?
若是他将來勢成牽制陛下不是今日之誤嗎?
”林興仁是清河王府的人,有時還會有口誤把元善見喚作“世子”。

  元善見淡淡道,“既便孤不籠絡他,他将來也一定會繼大丞相之位。
與其将來勢大時再籠絡,不如今日讓他先感孤的恩德。
”元善見出來久了,身上有些冷,想回寝宮去,林興仁跟在他身後。
元善見又道,“大丞相也算是恭謹,若大将軍一心興社稷,隻要不待孤如傀儡,孤也不會太計較,畢竟還有妹妹在。

  皇帝和宦官的影子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天間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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