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200.第200章 :司徒公遊說入潼關(六)

  一個假作告辭,一個假意相送。
侯景和宇文泰一前一後都仿佛是真要告别的樣子。

  西魏衆督将也都在宇文泰身後跟上來。
但是走在前面的于謹忽然止了步,他伸臂擋住了他身邊的趙貴。
李弼看到他如此,也很默契地停了下來。
衆督将相視一望,誰都沒說話,但是心裡已經形成了共同的默契。

  宇文泰攜侯景走到中軍大帳外面,望着滿天星鬥笑道,“不知大将軍在營中是如何盼着郡公快快回去複命。
”他話裡有話,而且一點醉意也沒有。
剛才那微醺的樣子純然不是真的。

  侯景一怔,立刻也笑道,“丞相說的是,我是該速速回去複命。
”他那樣子裡滿是無可奈何,有意要讓宇文泰看出來他是身不由己。

  宇文泰收回仰視星空的目光,一雙極大的黑眸盯着侯景,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我留下郡公多住些時日呢?

  原本以為侯景至少要為難一瞬,誰知道侯景立刻笑道,“若是大丞相有此意,我便是不回去又何妨?
”他左右顧盼,别有深意地笑道,“大丞相營中盔明甲亮,糧草充足,雖未見兵士操練,但想來也是不凡,這一戰必能将高澄小兒置于死地。
丞相一聲招喚,萬景願追随丞相。

  侯景說完,視線越過宇文泰,瞟了一眼他身後遠處的西魏督将,又把目光收回來,有意盯着宇文泰,看他反映。

  誰想到宇文泰大笑道,“公目光如鷹隼,實在是讓人佩服。
”亮在明處的,看是實,實則是虛。
隐于無形的看似虛,實則是實。
這一點兩人都明白,不細細交待。

  正是因為兵力不足,所以隐而不現。
正是因為糧草不足所以刻意堆積如山。

  侯景想來時機已到,便笑道,“丞相不撤兵,有意趁此機會與高氏一戰,高澄小兒和丞相所思略同。
隻是萬景不知丞相此一戰意在何處?
高澄小兒卻已經是心熾如火,意欲直取長安,鲸吞天下。

  這話一出,更顯侯景機智老練,宇文泰也不再隐藏,直言道,“大将軍兇懷天下,早有取天下之意。
黑獺并無此念,不急于一時。
胃口甚小,蠶食可也。
”他看着侯景,“公踞之河南多年,若是真失其地,實在是可惜,可惜。
王河南者,非公又當數何人?

  這話一出,侯景大喜,尤其是“王河南者”這幾字,清晰入耳,簡直就是宇文泰鼓勵他稱霸河南,許之以厚利。
這是高歡都不曾給予過他的極高權柄。

  侯景忍了心頭狂喜,表面仍然不動聲色地道,“我與大丞相早先就是故舊,又何必如此見外?
萬景與大丞相甚相契合,以朋友論之,又豈能以利相較?
大丞相有雄材大略,萬景敬服,願祝大丞相一臂之力。

  這是表明了願為内應之心。
話說得冠冕堂皇,既擡高宇文泰,又擡高了自己。

  “隻是高澄堅守在外,又欲速勝,大丞相若急于出關一戰則是輕動不利。
大丞相宜堅守不出,待其日久而神疲,再引誘其出戰,一舉擊之則可勝。
最好找一地勢便利之處,令其不能盡展優勢,變其長為其短,丞相才好左右此小兒。

  這計策就和李弼說的差不多了。

  于是當下宇文泰便留侯景留在了潼關之内,派人給高澄送信去。

  夏日悶熱,潼關外東魏軍營中的氣氛卻不像天氣這麼沉悶。

  “什麼?

”中軍大帳裡傳出大将軍高澄的暴怒喝聲。
他氣得滿臉通紅,他的臉色幾乎要和身上穿的绯紅上襦一樣顔色。
高澄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進來回話的軍士。

  西魏大丞相宇文泰,竟然扣留了他命去出使西魏軍營的濮陽郡公、司徒侯景。

  “那宇文黑獺為何要扣留我父親?
”侍立下面的武衛将軍侯和也驚到了。
他沒見過這樣的場面,總以為父親侯景深入西賊營中又被扣留,怕是要兇多吉少了。
他這一有些失禮的喝問倒是提醒了高澄,讓他從暴怒中清醒過來。

  軍士看了一眼大将軍,高澄蹙眉不語。
軍士見大将軍并沒看他,隻是不自覺地略提了提荼色下裙,身子往後倚在憑幾上,以肘支着憑幾,手扶着額頭不知是在想什麼。

  軍士又看一眼侯和,期期艾艾地道,“西寇營中隻送來消息說,宇文黑獺請大将軍親入潼關去要人,或可放郡公回來,不然就将郡公請去長安。
宇文黑獺和郡公是故舊,若是大将軍肯把郡公贈于他,他感激不盡。

  侯和聽了這話看一眼高澄。
高澄一句話沒有,隻是不耐煩地揮了揮大袖,命那軍士出去。

  “大将軍,家父的性命全有賴大将軍了。
”侯和直直盯着高澄,生怕他将自己父親棄之不顧。

  陳元康看侯和急切,便盡量放輕緩了語氣安慰他,“武衛将軍,濮陽郡公和那宇文黑獺關系匪淺,将軍用不着這麼迫着大将軍立刻去要人。
”陳元康生怕高澄被宇文泰刺激,又被侯和逼迫,心裡又急又怒,做出什麼沖動的決定來。

  “長猷,”一直坐在一邊的高敖曹半天沒開口,冷眼旁觀,這時忽然道,“侯萬景是奉大将軍之命去出使的,大将軍豈能在這個時候将其棄之不顧?
”高敖曹對陳元康說話比較客氣,因為他一直對這個曾經的下屬有好感。
這在蠻性不改又倨傲的高敖曹身上算是難得了。

  他對侯景反倒是有些看不入眼的,隻是若高澄真的在此時棄侯景于不顧,他也是看不下去的。
所以他這些話與其說是在問陳元康,倒不如說是在質問高澄。

  “府公,大将軍豈會真的棄郡公于不顧,隻是不能因濮陽郡公一人就壞了大事。
”陳元康當然也知道高敖曹是不能得罪的。
别說是他,就是高王也對高敖曹格外不同。

  高敖曹其實并不是無理取鬧的人,他當然也知道陳元康說的是對的。
如果說宇文泰留住侯景隻是用計誘高澄入其營中,那麼被扣留的是侯景還好,若是真的連大将軍都扣留了,豈不是更遭?
隻是他現在是有些好奇:如果必須要去西魏營中要人,這個高澄小兒,究竟有沒有膽子進宇文泰的大營。

  “不必多說了。
”高澄直起身子,掃視侯和和高敖曹,他目光很銳利,似乎能完全洞悉這兩個人的心思。
“既然宇文黑獺有此邀約,我就是赴潼關見他一面又何妨?
若是他不想讓天下人恥笑,必然會把司徒交于我帶回。

  “世子!
”陳元康一聽就急了,站起身來看着高澄大聲道,“宇文黑獺不是仁人君子,世子豈能以君子之腹度小人?

  “大将軍隻身赴那宇文黑獺的邀約并無必要,隻要寫書信給黑獺,命他交回司徒便是了。
”高敖曹也是深知輕重的人。

  高澄的神色不像是裝模作樣,反倒是年輕氣盛要面子,真要闖西魏軍大營。
他是一國之主帥,豈能輕入險地。
高敖曹也不主張真讓高澄入潼關去見宇文泰。

  他忽然看了一眼侯和道,“武衛将軍可以替大将軍入關送信。

  侯和也一下子怔住了,張了張口又什麼都沒說。

  高澄看了侯和一眼,慢慢起身,理了理衣裳,“也好。

  這話一出口,原本還想勸的陳元康合上雙唇沒再說話。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高澄說“也好”的意思就是同意了高敖曹的提議。

  高敖曹看了侯和一眼也沒再說話。

  “大将軍!
”侯和叫了一聲,面有驚恐之色,可是一時語塞。

  高澄卻向外面走去,“武衛将軍就與我一同入潼關赴宇文黑獺之約。
”說完抛下三個表情各異的人向中軍大帳外面走去。

  潼關之外,西魏大丞相宇文泰氣定神閑地眺望着他對面而來的東魏人馬。
宇文泰身着明光铠,頭戴兜鍪,他甚至是唇邊微露笑意地看着東魏軍統帥大将軍高澄一直策馬到他近前。

  宇文泰身後的數位督将除了于謹,别人都沒見過這位大将軍。
關于這位大将軍的傳聞倒是聽說過不少。
今日看到“大将軍”信馬遊缰地緩行而來,直到他們眼前,都有點好奇和新鮮。
而大将軍居然還是個弱冠少年,更有讓人目眩不敢直視的傾國傾城之姿容,這更讓西魏諸督将訝異、驚歎。

  趁人不備,骠騎将軍趙貴向他身側的大都督李弼低語道,“這位大将軍男子耶,女郎耶?
”他眼睛看着高澄,眼神裡既有欣賞又有嘲弄。

  李弼眼睛看着高澄,也向趙貴低語了一句,“我等怎可欺一乳兒?
”這樣的玩笑語氣在李弼來說也實屬是不多見。

  隻有車騎将軍于謹面上繃得一絲笑紋都沒有,在宇文泰身後盯着由遠及近的高澄。

  高澄也遠遠就看到了宇文泰被衆星捧月一般,且不說甲胄在身威風凜凜已不似前幾日在洛陽邙山見面時的樣子。
隻這威儀棣棣的氣勢,他忽然覺得宇文泰可能比元寶炬更像西魏之主。

  “大将軍,”等到高澄已到近前,宇文泰也驅馬上前迎上去,微笑道,“思之念之,總算把大将軍盼來了。

  “大丞相既然是誠心邀約,澄豈敢不來?
”高澄也微笑道。
他唇邊淺笑若有若無,已經足夠驚豔。

  高澄話說得客氣,但是他身後跟着的陳元康和侯和卻一個戒備實足,一個驚恐實足,都沒有他這麼輕松的。

  宇文泰也聽出來高澄話裡有話,所謂“誠心”是暗含嘲諷,譏他以扣留侯景相挾。
宇文泰笑道,“我與大将軍和濮陽公都是故人,今日齊聚實屬不易,大将軍何不既來之則安之,因緣就事?

  宇文泰調轉馬頭,與高澄并辔而行,同往關内。
陳元康執意不肯相讓地緊随在高澄之後,侯和也緊跟着陳元康。
西魏諸督将倒落在了後面,正好看到大丞相宇文泰伸手替高澄牽馬,照顧倍至。

  “姑父說的倒也沒錯。
隻是姑父如此行事,未免讓人心裡不痛快。
”高澄坐在馬上安享宇文泰的照拂,旁若無人地對着宇文泰發脾氣。
一張臉繃得緊緊的,一點笑意也沒有了。
如果說剛才還算是雅量高緻,風度翩翩,現在就是形之于任性,更像個不羁少年。
故作滿面嚴霜之态比起笑意如春風時更經得起人細細品味這一副天下無雙的容顔。

  “澄弟見諒。
”宇文泰笑道,“上次邙山一會,澄弟上來便是打打殺殺,也不容我有話細說,兄實屬無耐才出此下策,好把澄弟請入潼關來平心靜氣地說幾句話。
”宇文泰倒是很遷就他的樣子,完全是一副哄孩子的态度,溫柔至極。

  高澄側過頭來看着宇文泰。
上次邙山見面時,宇文泰何嘗不是上來便打打殺殺,也難為他現在說起這事來倒這麼坦然。
其實誰心裡都清楚,當時兩個人誰都想将對方置之于死地。
“姑父既然費了這麼大力氣邀我見面,想必也是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吧?
但請直言。

  宇文泰聽高澄忽然有此一問,倒被他噎住了。
這話說的是有道理,如果不是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又何費這麼大力氣見面?
但是宇文泰略一頓便笑道,“澄弟也太心急了,故人相邀,一定要有事嗎?
”宇文泰知道他們身後跟着的人太多太雜,他要說的話不應急于出口,需要慢慢醞釀,最好是隻對着高澄一個人說才好。

  高澄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宇文泰的意思,便笑而不語,不再往下追問。

  到了中軍大帳各自下馬,兩邊各自都随着大丞相和大将軍進了中軍大帳。

  侯和跟着進來便四處張望,但并沒有看到他的父親侯景。

  高澄早就知道宇文泰不會把侯景就公然放在中軍大帳裡等着他,幹脆根本就沒有左顧右盼,隻等着宇文泰自己命人把侯景送出來。

  當下宇文泰吩咐置酒開宴,中軍大帳裡的氣氛倒活躍起來了。
高澄一直笑而不語,甘為座上賓,任憑宇文泰安排。
唯有陳元康緊随在高澄身側。
侯和也算是跟着見世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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