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346.第346章 欲将塵緣付舊事(三)

  宵禁。

  長安城内一男子躍馬揚鞭,看起來甚是狂放不羁。

  城門大開,守城軍士看着身姿矯捷的男子馭馬遠去的背影心裡暗想,這必是哪位柱國大将軍才能如此通行無阻。
看樣子這位大将軍也是久曆戰場的人,騎射竟如此精良。

  離了長安城,元寶炬一鞭子接着一鞭子地狠狠抽打坐騎,隻想讓它快點,再快點。
冬夜寒冷,他禦馬揚鞭時寒風吹面如刀割,他心頭卻痛快極了。

  柔然的奴婢匆匆進了鳳儀殿。

  這時天已經到黎明時。

  “殿下……”奴婢匆匆喚道。

  桃蕊先迎了出來,見奴婢神色不對,問了幾句便将她帶入内寝中。

  掀起床帳,皇後郁久闾氏起身,看一眼那奴婢問道,“何事?

  “主上出城了。
”奴婢顔色已變。

  落英沒說話,她沒聽錯,是出城了,不是出宮了。
她立刻就明白了。
不知為什麼,事雖未見端倪,卻突然覺得大勢已去。

  那個元毗并不是什麼可靠的人。
他是魏人,又是宗室,就算他有恨,也隻會為了他自己,怎麼會和她一個異族來的皇後一心?
究竟是她利用元毗,還是元毗利用她?
落英突然覺得自己愚蠢至極。
而之前的居然一直看不明白,直到此一刻才清清楚楚。

  “殿下,”桃蕊過來伏身低語,“該給世子送個信了。

  落英心裡一跳。

  月娥喉頭巨痛,而刺到她心痛的并不是喉頭,她真的絕望了,她的彌俄突,真的會命喪于此嗎?

  道女倒地上,氣息不繼,口中喃喃,“郎主……郎主……”

  那猥瑣黑衣人忽然向月娥走來,笑道,“娘子是真想死,還是唬小人?
若是娘子力不能及,小人幫娘子一把可好?

  他說着已經走到月娥面前了,竟真的伸過手來。

  “娘子……”道女倒地上看着月娥,但她已經連爬都爬不過去了。

  “娘子……娘子……”那兩個奴婢吓得哭作一團。

  那黑衣人的手已經握到了月娥的手。

  月娥不想受辱,竟向後退一步。

  這時她身後久無聲息的彌俄突忽然大哭起來,竟清清楚楚地叫了一聲,“阿母…………”

  月娥的身子都軟了,如果此刻剖心挖肝能救兒子的命她也會毫不猶豫。

  那猥瑣黑衣人跟上一步,“娘子還是不想死吧?
”他突然想,如果讓她生不如死,是不是郎主能更趁意呢?

  他又伸手來抓月娥。

  突然他身後一聲“咣當”一聲巨響,山門被人一腳踢開。

  “住手!
”又是一聲怒喝。

  黑衣人滿面詫異轉過身去。
他不明白,這深山古寺,怎麼會有人淩晨突至。

  拎着彌俄突的那人倒退一步,将手裡的孩子抓得更緊了。

  匍匐在地上的道女不自禁浮上一絲微笑,便暈過去了。

  月娥看到那個高大雄健的身影,終于身子一軟倒下去了,口中喃喃,“小郎……小郎……”

  宇文泰仗劍上前,一劍劈來。
他是怒極了,恨不得一劍砍死此人。
那猥瑣黑衣人盡力應對,可是他心裡先懼了。
他自然知道來人是誰。

  宇文泰一劍劈中了這人肩頭,接着當兇一腳,黑衣人立刻倒地,滿身是皿,口中尚自求饒。
宇文泰毫不猶豫,一劍直刺其心,又準又狠。
那人當即立死。
宇文泰猶不解氣,又是狠命數劍戳得這人屍身已稀爛。

  宇文泰身後立着的雲姜驚愕極了。
一瞬間心裡恐懼,愕然,又看到那地上的屍身,覺得心皿上湧,幾欲作嘔。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宇文泰。
郎主在她心裡是大魏的擎天之柱石,是雄才大略心懷寬廣的人。
他對她柔情蜜意時更是溫存極了。
可她就是從沒見過他這麼瘋狂,好像那黑衣人是奪了他心頭至寶一般,因此才讓他瘋狂報複。

  倒地的月娥無力地看着宇文泰,她已經說不出話,何況他也聽不到。
她努力擡手,指向彌俄突。

  “主公……”後面躍入山門的趙貴大喝。

  趙貴剛想上前來攔阻,突見那拎着彌俄突的黑衣人往後退卻,他将小郎高高舉起,卻又手足無措地看着宇文泰。

  宇文泰不用趙貴提醒,他氣喘籲籲地控制住了自己瘋狂的行動,他擡起頭來,這時他已滿身濺得都是皿,就連臉上都有皿迹。
那雙又大又黑的眸子裡寒光逼人。
他已經留意到了那奪走了他兒子的人。
宇文泰毫不猶豫地提劍向那人走去。

  那黑衣人驚慌失措,舉着彌俄突高喊,“不要近前來!

  宇文泰充耳不聞,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脅迫。

  雲姜震驚得幾乎要驚叫出聲,她掩住了自己的口。

  “不要過去……”地上的月娥努力想爬過去。

  宇文泰舉起劍。

  雲姜看着哇哇大哭的彌俄突心裡又憐又痛,禁不住跟上兩步,但又止住了。

  那黑衣人這時心裡絕望、恐懼、訝然到了極點。
他舉着彌俄突連連後退,毫無意義地要宇文泰“不要近前來。
”他心裡糾結了,不知道要不要把彌俄突擲下。
而他随時有可能把彌俄突擲下。

  就在宇文泰步步逼近那人的時候,趙貴把一切看在眼中。
他暗自後退數步,從身後兵士手中接了弓來,悄無聲息搭箭上弦。

  趙貴的箭法算是極準了,河橋之下就是他射了高澄一箭。
這是個冒險的辦法,有可能會射中那人、彌俄突無恙;但也極有可能間接造成對彌俄突的傷害。

  好個骠騎将軍,心定神安,抛開一切雜念,對準了那黑衣人,暗自較準,猛地使足了力氣,然後毫不遲疑地松開弓弦。

  “嗖”的一聲。

  一霎時一切都結束了。

  黑衣人一點也沒注意到趙貴,毫無防備。
這時當兇一箭,正中要害,立刻瞪圓雙眼,承受了這突來的緻命一箭。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趙貴,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兇口。

  彌俄突墜落到了雪地裡。

  月娥費力地想爬過去,但她已做不到了,窒息感讓她難以呼吸。

  宇文泰提着劍止了步,看着那倒地的黑衣人。

  雲姜這時也吓住了。

  趙貴上來低聲提醒她快去抱起小郎君,然後向宇文泰走去。

  雲姜走過去,從雪地裡抱起彌俄突。
這時彌俄突渾身冰冷,雲姜頓時淚下,極憐愛地抱緊了這個孩子,将他裹進自己身上鬥篷裡。

  彌俄突并不覺得這人陌生,他倒真的鑽入雲姜懷裡,如同找到了真正的安樂窩似的。
這時他已不再哭,甚是安穩。
雲姜覺得,這小郎君,受了這麼大的磨難,竟然能在一刻之間便釋然了,她心裡也對這個孩子疼愛起來。

  趙貴走到宇文泰身邊,環顧一番,低語道,“主公,此地不宜久留。

  宇文泰沒說話,轉身仍倒在地上的月娥走去。

  雲姜本也抱着彌俄突想過去讓月娥看看,但見郎主已過去,她便抱着彌俄突止了步。
眼見得宇文泰将地上的月娥抱起來,便向山門處走去。

  趙貴命人扶起道女。
又見元毗的人都已死,便命撤出。
特意命人護衛雲姜和小郎君。

  月娥雖頸上有傷,但其實并不緻命,她隻是驚吓過度。
宇文泰将她抱起向外面走時,月娥卻用盡力氣推拒他。
這時她心裡已認定,宇文泰就是她這一世的冤孽。
她今日所逢一切,都是拜他所賜。

  剛才他竟不顧彌俄突的死活,不肯受制于那黑衣人,月娥心裡已對他生了恨意,這時并不願意讓他抱她。
但她受了傷,哪裡敵得過宇文泰力氣大。
宇文泰一言不發地隻管抱着她向外面走去。

  雲姜抱着彌俄突默默跟在後面。
這時彌俄突已經在她懷裡睡着了。
她看着宇文泰抱月娥前行的背影,竟覺得他如此陌生。
她是第一次見到月娥。
月娥曾在大丞相的書齋住過一些日子,但那時雲姜還不是書齋的奴婢。

  總以為郎主對主母已算情深,今日才知,郎主情深時是如此這般的。
她心裡不禁為此時長安府第裡重病的主母傷感起來,卻不敢為自己傷感。

  趙貴跟在後面看看雲姜的背影,又看看宇文泰的背影,心裡别有感慨。
他心裡最明白事情的始末,最明白宇文泰的心思。
主公就是在這一件事上看不破,他也不能再勸什麼了,唯有為他盡心盡力。
趙貴心裡倒覺,廢後乙弗氏讓人心裡唏噓不已。

  天色已大亮。

  北風獵獵。
長安一片冬日的頹敗。
南喬從外面走進主母元玉英住的屋子,覺得今日真是冷得滴水成冰。
好在屋子裡暖和,不會讓主母覺得不舒服。

  南喬放輕了腳步挑起簾幕進了内寝之中。
裡面沒有奴婢,她走到垂落的床帳前,輕聲喚道,“夫人……”

  “何事?
”元玉英的聲音更顯虛弱。

  南喬将床帳挑起來,心放下來一些。
幾個時辰了,主母不讓人在近前,說要一個人睡一會兒,太累了。
可是她知道主母必定是睡不着的,不過是點燈熬油耗費自己的精力罷了。
病也大抵因此而起,但這卻是無法的。

  将床帳挑起來,可透氣,也亮一些,再陪着說一會兒話,也許夫人能好些。
南喬心裡這麼想着便照做了。
看到元玉英果然一點睡着過的痕迹都沒有。

  “丞相何時回來?
”元玉英在枕上平躺,揚起眸子看着南喬忽然問出這麼一句話來。

  這不像是夫人說出來的話,南喬怔住了,突覺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
但見元玉英滿面憂戚,哀痛溢于其表,她眸子裡清淚如水,已經涸濕了面頰。
南喬隻覺得哀哀欲絕。

  深山古寺,人蹤滅絕。

  時已正午,太陽高照。
雖然冷,卻是個豔陽照耀的好天氣。

  雪要化了,但這時往往更格外冷。

  元寶炬是第一次來太白山,第一次到雲隐寺。
原來這就是月娥住了數年的地方,他心裡顫抖,如同親眼見到了月娥在這裡是怎麼樣居住的。
他一直不敢忘,月娥心裡最想的事是夫婦一同遠離紛亂世事,居于麥積崖上,虔心禮佛以度日。

  元寶炬沖動了,他還要再回長安嗎?
還要再回魏宮嗎?
在那裡他是别人的夫君,不是月娥的。

  密林深處,突見古寺,元寶炬忽然情怯了。
遠望山門,他心跳得厲害。

  “陛下……”元寶炬身後的侍衛眼力好,忽然攔住了元寶炬。

  其實已經近了,元寶炬也覺得有些異樣。
下馬走過去,寺門是大開的。
侍衛在前,将元寶炬護在身後。

  元寶炬忽然發現,寺門内橫七豎八的全是屍體。
他的心一下子抽緊了,此刻他連呼吸都難以為繼了。

  “姊姊!
”他脫口喊出了數年不曾再叫過這個詞。
這是隻有他和月娥兩個人時他對她的昵稱。

  元寶炬已經沖入寺内。

  明亮的陽光下,厚厚的積雪上全是幹涸了的人皿,那黑紅色一大片一大片格外刺目。
元寶炬幾乎要瘋了,任何人都不要想阻止他。
他一具一具地認着屍體,從剛入山門一直到後面的院落,每個角落,活人死人全不放過。

  沒有,沒有,不是,不是……

  内宦和侍衛們跟着皇帝跑來跑去,誰都攔不住他。

  雖未見人,但也未見月娥屍身,元寶炬總算稍有心安。

  在後院那個小屋子裡,他終于見到了月娥住了數年的地方。
雖有陌生,也有熟悉之處,這裡仿佛還留着月娥的氣息,這讓他久久不忍離去。
在宦官的再三催促之下,他才拿起一枚朱雀銅梳珍藏身上離開了。

  元寶炬抱着最後的希望,也許真像元玉英說的,月娥已經被宇文泰護送着去了她最想去的那地方。

  趙貴好不容易才找了一輛牛車。
這時宇文泰和月娥,還有雲姜抱着小郎彌俄突,都在牛車上。

  牛車緩慢而行,曠野荒涼,冬日凋敝。
彌俄突不知是因為格外喜歡雲姜還是因為受了驚吓、損了精神,這一日格外嗜睡。
但他睡着了也要雲姜抱着,隻要放下來便會醒。

  來不及這時停下來找人給月娥細細醫治。
月娥在車中也昏昏欲睡。
宇文泰抱她在懷,看着她睡着時的面容,突然不忍她離去。
此去麥積崖路途遙遠,難道以後隻能讓月娥在麥積崖上孤寂終了?
他好不容易失而複得,這麼快就要遠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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