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495.第495章 金雀高飛(三)

  昭台殿内仍然輕歌曼舞,不知外面改天換日。
自從華山王妃在這兒被高王妃郁久闾氏教訓過之後,命婦們都老實多了。

  濟北王妃看看琅琊公主元玉儀舞罷一曲,命婦們都津津樂道地恭維之際,她其實是有點心不在焉的。

  元玉儀梳了望仙髻,又穿着這如流雲般的舞衣,舞姿時而翩若驚鴻,時而宛若遊龍,完全恢複到了她極盛時的狀态。

  就在命婦們還沉浸在琅琊公主的美妙舞姿中時,從昭台殿外面進來幾個宮婢,個個慌裡慌張,顯然和眼前宴樂歌舞的場面不相諧。

  濟北王妃看到殿門外一個宦官熟悉的宦官身影閃過,她心裡笃定地喝問道,“慌亂什麼?
不知道太上皇後和大長公主馬上就要駕臨嗎?

  原本這幾個宮婢并沒有在殿内引起軒然大波,隻是有幾個有心的命婦稍覺得奇怪而已。
高陽王元雍的王妃,琅琊公主元玉儀的長嫂就是其中之一。

  高陽王妃一直在殿内的一角安坐。
她的坐席就設在那兒。
宗室命婦凋零,高陽王又是太上皇帝及新皇帝器重的人,原本王妃該上座。
隻是高陽王妃自己決意不肯如此,隻奉濟北王妃上座,自己反而在角落裡不願意引人注目。

  濟北王妃這一高喝,适得其反。
原本沒留意這幾個宮婢的命婦們全都留意起來。
這個小小宮婢的慌亂這時倒引得滿殿裡的貴婦們紛紛側目。

  見王妃喝問,一個機靈的宮婢期期艾艾地回道,“内宦們在秋信宮見有可疑男子出入,裡面還有高王妃李氏夫人。

  這話足以引起殿内波瀾驟起。
誰都知道,眼前的這個“高王”是指渤海王、大丞相高洋。
原本被人瞧不起的癡人,成了當下的宰輔權臣,炙手可熱。

  高洋自然是引人注目的,王妃李祖娥則比她的夫君更引人注目。
李氏貌美無人能及,命婦們心裡對這個都很敏感。
況且從前的那位“高王”,即高澄,在還是世子的時候就無數次對這個弟婦調笑,極是暧昧。
高澄自己從來不當回事,因此也從不避着人。
就是宮裡也曾經被不知多少人看到過。
風傳得更是無人不知。

  沒想到這種事今天又發生了。
命婦們立刻都換了副面孔,熱烈地議論紛紛。
讨論那可疑的男子會是何人,會對高王妃李氏做什麼。
就差沒有公然說出“穢亂宮闱”這樣的話了。

  還是濟北王妃,斥道,“宮闱之内怎麼會有可疑男子?
定是哪位貴人,爾等沒有認出來。
秋信宮近在咫尺,過去一見便知。
難道還要等到太上皇後和大長公主來了,惹出禍患來不成?

  這簡直就是最明白的提議。
表面上看起來是為宮中除亂,實際上就是去看熱鬧。
這正合了這些命婦們的心思。

  琅琊公主元玉儀怯道,“也不知宮婢們是否看清楚了?
真是高王妃李夫人和陌生男子在裡面嗎?
還要命人快去禀報太上皇帝、太上皇後和高王才是。

  她刻意不提齊王。

  命婦們見濟北王妃和琅琊公主都是這個态度,也就樂得立刻去看熱鬧。
剛才還輕歌曼舞的昭台殿内立刻變得亂哄哄的。
人人離席而起,個個不能安坐,蜂湧向殿門而去,都是争先恐後。

  隻有高陽王妃沒有搶在前面。

  仁壽殿的宮門在齊王妃、大長公主元仲華的身後緩緩關閉,阻隔了外界所有的一切。

  仁壽殿的庭院裡安靜得像是與世隔絕,立刻内外不知了。

  正是日上高照的時候,灑落了滿庭的明媚陽光格外耀眼,把庭中滿地金燦燦的落葉渲染得華麗又美不勝收。

  元仲華不是沒有來過仁壽殿,但以往從未留意過仁壽殿的庭院在秋日會這麼美。
庭中無人,所以安靜。
為齊王妃開門的兩個宦官侍立在宮門口并沒有跟進來。

  阿娈跟在主母身後。

  再後面的婢仆們帶着世子菩提、四郎君、小郡主三個孩子。
元仲華心裡是不放心讓三個孩子離開她的,所以也跟着來了仁壽殿。

  阿娈看到殿門緊閉,跟緊了王妃,她暗中扯住了元仲華的衣袖,低語道,“不是說主上和太上皇後也都在此嗎?
怎麼未見到儀駕?

  是啊,除了小虎跟着來之外,仁壽殿庭院内外沒見到一個椒房殿的人。

  元仲華轉過身問跟在身後的小虎,“主上和太上皇後究竟在不在此處?

  小虎不敢回答,向正殿處指了指。

  元仲華轉頭向着她手指之處看。
殿門打開了,中常侍林興仁走出來,隻他一人。

  林興仁走到元仲華面前。
在陽光照耀下,他面色白得異常,像是久不見天日似的。
林興仁看了一眼小虎示意她回去。

  小虎根本不管是她帶來了齊王家眷,默然便退了出去。

  小虎是跟着高遠君幾乎片刻不離的人,元仲華立刻就起疑了。

  “太上皇帝在殿内正等着大長公主。
”林興仁并未向齊王妃施禮,神态冷得厲害。

  元仲華知道女兒的事必須說明白,以免日後兄嫂再糾纏,她便打消了即刻離去的念頭。
看看三個孩子,吩咐阿娈就在庭中照看,讓孩子們在庭院裡稍候。

  阿娈實在是不放心王妃一個人進殿去,可世子、四郎君、小郡主都留在外面隻靠幾個奴婢也不行。
她是左右為難。

  林興仁也不勉強,帶着元仲華往殿内走,一邊冷笑道,“大長公主真是和主上見外,主上和郞君、娘子們是甥舅,大長公主就忍心不讓主上見一見嗎?

  元仲華不欲和一個宦官争口舌之利。
元善見和她又何嘗不是兄妹,還不是一樣逼着她喝毒酒?
走上殿前石階,立于檐下止步,元仲華回頭來看。

  菩提和阿肅踩着庭中落葉追逐、嬉戲。
元仲華心裡忽然熱流湧起,忍不住地想過去抱抱兩個兒子。
無邪被阿娈抱着,好奇地東張西望。
小小一團的嬰兒,是元仲華心裡最軟的地方珍藏的珍寶。

  元仲華瞬間幾乎熱淚盈眶。
突然不明白為什麼要來仁壽殿?
她有種沖動,想即刻便帶着兒女回齊王府。
此刻才發現,她可以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在乎,隻有這三個孩子才是如同她生命一樣難以舍棄的。

  “大長公主!
”耳邊忽被刺耳的聲音喚醒。
是林興仁不耐煩的催促。
“主上等急了。

  元仲華心裡已經亂了。
她轉回身看看被慢慢打開的殿門,裡面昏暗得什麼都看不見,有種陰森的寒意透出。

  也罷,隻要把話說清楚,她便立刻叩辭出來。

  阿娈抱着小郡主無邪無意間擡頭看,正看到林興仁的背影。
元仲華剛剛進去,就好像被黑暗吞噬了。
林興仁的袖中垂落出一段白色的什麼東西,軟軟地飄着。
然後殿門就在他們都進去之後關閉了。

  阿娈覺得奇怪,把手中的小郡主交給别的奴婢,然後也走到殿外。
她伸手輕輕推了推殿門,紋絲不動。
不知道太上皇帝和王妃究竟要說什麼,還需要這麼關門閉戶?

  阿娈又用力去推門。

  秋信宮。

  燈光照亮殿内,殿門關閉看不清楚外面的情景,讓人不辨究竟是黑夜還是白晝。

  “是侯尼于?
”高澄心内大悟。

  “齊王早該知道是他。
”月光走到座席前跪坐下來,擡頭仰視着高澄。

  “既然都是他安排的,想必我必定走不脫。
”高澄索性不再着急,也走過來,在月光對面坐下來。

  兩席相對,兩個人近在咫尺又隔着小幾。

  “他要你做什麼?
”高澄問道,他居然還面上微笑。

  “齊王從來沒有問過我自己想要做什麼。
”她瞬間就聲音哽咽了。

  “是美人計還是想毒殺我?
”高澄瞟一眼幾上酒肴,不在乎地問。

  “妾與大王相識尚在和子進之前。
”月光的話蒼白無力,自己也知道緣深緣淺無所謂早相識還是晚相識。

  高澄看着她不作答,沒有一點動容,如同充耳不聞。

  “妾與柔然公主閨名相同。
大王在喚她時可曾記起過妾?
”月光不甘心地問。
然而自己都覺可笑,忽然自嘲般一笑道,“妾是多此一問。
”她眼淚流下,卻仍在微笑,實在讓人無法不動容。

  “我和侯尼于是兄弟。
兄弟之事何必非要把你牽扯進來。
”高澄終于還是心軟了。
“我即刻便命人送你出宮回府。
”說着他便要起身。

  他語氣裡不自覺地帶出兇有成竹之感,一切盡在掌握中。

  月光什麼都沒聽出來。

  “子惠!
”月光跟着起身忽然大聲喚住了他。
高澄回過頭來。

  邺城,終于安靜了,亂象平息,但是寂靜如死。

  魏宮中表面看起來也波瀾不驚,再沒有亂走亂闖之人。

  整個邺城,包括魏宮中,全都是太保孫騰所掌控的晉陽軍。

  這時阙門嚴院之處,太保孫騰終于出現了。

  孫騰追随故獻武王高歡從信都到洛陽,成了當時洛陽一時權貴。
又因為獻了家中舞姬元玉儀給當時的世子高澄以取好,間接使世子夫婦生隙而世子自棄被廢,他也被高歡所嫌惡。

  然而這一切都變了。

  高澄再次起複,入邺輔政。
孫騰又逐漸被高歡重新器重。
兩魏頻繁征戰時,太原公高洋每在兄長出征使鎮守邺城,當時大将軍高澄便命孫騰為輔。

  孫騰,從來未在東柏堂議事,卻是高澄最心腹之人。

  獻武王高歡故,孫騰臨終受遺命。
高歡、高澄父子之間的默契在任用孫騰之事上幾乎是天衣無縫。

  甲胄在身,帶劍提弓,太保孫騰入魏宮如入無人之境。

  太尉司馬子如正在阙門之内相候。

  同時相候的還有坐在步辇之上的王太妃婁氏。

  仁壽殿的大殿中沒有點燈。

  元仲華初從外面陽光燦爛的地方進來什麼都看不見。
她聽到有人走過來,衣履“悉索”之聲清晰可聞。
直到那人走到她面前才看清楚,就是太上皇帝、她的兄長元善見。

  元善見面色蒼白得像是鬼魅。

  元仲華吓得後退一步,不想撞到了什麼。
回頭一看是林興仁,也同樣如鬼魅一般。
她心裡雖怕動能很快鎮定住,轉過身來。

  見過禮道,“太上皇帝有意讓齊王嫡女與主上定下親事,此厚意隆恩妾心感懷。
但小郡主剛剛落地未及長成,現在談此事尚早。
妾不能人領命遵旨,請陛下見諒。

  這事原本隻有元善見說同意或是不同意就算了結。
總沒有勉強的道理,元善見是太上皇帝,更不能執意勉強,這也是宗室的顔面。

  元善見可能早料到會如此,故而沒有再執意如此。
他笑道,“王妃說的是,小郡主剛剛落地,能不能長成确是疑問,或者早夭也未可知。

  公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元仲華驚愕滿面。
她豈能容女兒遭此惡毒詛咒。
也回敬道,“遵道修德者自然有上天護佑。

  “高子惠、高子進哪一個是遵道修德者?
”元善見突然怒道,聲高震宇。
“爾雖是高氏婦,究竟還是元氏女。
若還記得是元氏之女就應該回去與爾夫君好好商議怎麼除了高子進這個賊子,以扶保元氏。
此賊子雖是元氏之患,也必定是高氏之患。
他屢次想**于你,齊王又曾屢戲其婦,你就不怕這個賊子有了害爾夫君的心思?
齊王若真為他所害,爾又豈能保全?
更别提那幾個貓狗般的幼子幼女!

  元善見一口氣把心裡的話全說出來。

  雖說這話像是在替自己妹妹考慮,也像是在替高澄考慮,但其中的利用之意昭然若揭。

  “太上皇帝這話可笑,我夫君從未對汝有圖謀之心。
若不是齊王,大魏社稷早就傾覆,何以能留存至今?
齊王平外患、治内政,哪一樣不是撫民修德之舉?
高子進行了什麼逆亂之事自然有天遣。
齊王若懲治他也是代天行事。
陛下若想齊王為己所用,以圖一己之私,齊王必不能從命。
陛下既是太上皇帝,心中可有天下生民?
”元仲華這時反倒把所有的怕都忘了。

  “孤之命尚不能存,還談何天下生民?
”元善見不耐煩地怒道。
“孤隻問齊王妃,究竟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突然傳來急切的拍門聲,接着是阿娈焦急喚“王妃”的大聲呼喊。

  過于全神貫注的元善見被驚得面色俱變。

  元仲華未及回答。
她早就失寵,怎麼能左右得了高澄。
而且從前高澄也從來刻意回避在她面前論及宮闱事。
元善見想憑一個失寵的妹妹就控制高澄,實在是異想天開。

  元仲華忽然絕望了。
元善見有句話說對了:她既是高氏婦又是元氏女,怎麼都是不能逃脫的。

  元善見看一眼元仲華身後的林興仁。
林興仁迅速從袖中抽出一條白帛。

  元仲華這時忽然聽到門外有菩提的哭叫聲,她驚懼地轉過身來想出去看看。
不料想正看到林興仁舉着白帛向她撲過來。

  元仲華怎麼都沒想到一個宦官敢對她下手。
完全不及防備,心思又全都在兒女身上,被林興仁逮個正着。
林興仁下手又狠又重地飛快将白帛連連在她頸上相繞。
這一刻他對高澄的所有恨意都徹底爆發出來。
眼前這人已經不是大長公主元仲華,而是齊王高澄。

  元善見緊張地看着林興仁動手,生怕元仲華逃離。

  元仲華毫無反抗之力。
林興仁興奮地用力一勒,元仲華頸上一緊,頓時覺得滿面脹痛。
巨大的束力幾乎讓她魂魄出竅,哪裡還有力氣走到大殿門口?

  阿娈的呼叫聲愈急。
外面清晰地傳來呵斥,還有幾個孩子的哭叫。

  元善見慢慢走過來。
好像林興仁手上勒着的是一頭他屢次欲捕的猛獸,即便這時候捕獲到手也還是讓他滿心懼怕,隻是忍不住那種因巨大獲得而帶來的興奮。

  “王妃心裡有齊王,有兒女,此刻又能奈何?
便如我心中也有天下生民一般。
”元善見低頭盯着元仲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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