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在天黑前落下,又在第二天天亮之前結束,顯示了有着“人體氣象站”之稱的錢管家指哪打哪的權威性,同時也标志着東鄉亭對小麥的搶收會戰以勝利告終。
可搶收雖成功,秋收卻并沒有因此結束。
用錢管家話來說,今年的風調雨順,全仰仗列祖列宗保佑,所以豐收之後,要用新收的糧食祭拜祖先。
錢管家很重視這次祭祖,從昨天晚上就開始準備祭品。
除了包括新麥在内的“五谷”之外,祭品還包括了整隻的豬和整隻的羊,被下人擡着放進祠堂,和五谷堆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的壕。
“今年光景好。
”錢管家站在趙啟明身邊,看着祠堂内已經準備好的祭品,露出躊躇滿志的表情,捋了捋胡須說:“侯府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豐富的祭品了。
”
趙啟明偷偷翻了個白眼。
他覺得這麼多的食物,就算全給秦文吃,那小子也能多長幾斤肌肉,用更好的體魄保護小侯爺,給這些所謂的列祖列宗能有什麼,連吃飽喝足打個嗝的聲音都沒有。
不過祠堂裡要真傳出打嗝的聲音,大家應該都會被吓瘋吧?
趙啟明傻笑。
當然,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他是打死也不能說出來的。
“準備好了吧?
”他朝錢管家問。
錢管家看了看時辰,然後朝趙啟明行了個禮:“可以開始了。
”
趙啟明點頭,往祠堂走去。
不過剛走幾步,他就發現有些不對。
等他回過頭來一看,果然發現隻有他一個人走了進來,而錢管家正帶着侯府上下六十餘人,正滿臉莊重的跪在了祠堂的門外。
趙啟明撓了撓臉。
他忽然意識到全家上下隻有自己一個人姓趙。
也就是說,隻有自己一個人有資格祭拜先祖,所以能走進祠堂的也隻有他一個人,甚至就算是在侯府十幾年的錢管家也隻能在祠堂外跪着。
他突然有點小害怕。
因為沒有大家陪着,就意味着隻有他一個人被列祖列宗的打嗝聲吓瘋,說起來還真是有點孤獨呢。
無奈,他轉過頭走進祠堂,然後跪下。
祠堂外的六十多人都很安靜。
祠堂裡也很安靜。
趙啟明覺得既然是祭祀,自己應該做點什麼,或者說點什麼。
但就像前幾天主持秋收事宜一樣,他并不知道該做什麼,也并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隻知道,像今天這麼隆重的祭祖活動,至少不能磕個頭就走。
這麼想着,他又看了看門外。
果然,錢管家帶着侯府的所有人都默默的跪着,沒有起來的意思。
這些人裡包括秦文、細柳,廚房的老媽子,也有剛進入侯府沒多久的胡先生,和那群瓷器工匠的親屬。
趙啟明撓了撓臉,又轉過頭看向列祖列宗的牌位。
大多數的名字他是認不得的,但老侯爺的名諱他知道,甚至就連侯夫人的事情他也偶爾聽錢管家提起。
說起來雖然并沒有見過,但二老對他來說也并不算是一無所知的陌生人。
回想起來,自己來到這裡已經好幾個月。
對祠堂裡這些牌位來說,自己是用人家子孫的身份享了好幾個月福,對門外那些侯府下人來說,自己是用他們主子的身份,對他們頤指氣使了好幾個月。
但自己用着人家子孫的身份,至少沒去幹壞事;用人家主子的身份,也沒有頤指氣使。
所以所以此刻跪在列祖列宗和侯府下人之間,他并不覺得慚愧。
因為如果這些人存在的話,将會有好幾代人,帶着對侯府千秋萬代的期許,迫切希望他能光耀門楣。
而他身後的那群下人,同樣帶着某種期許,希望他能帶領大家過上好日子。
而他經過這個夏天的努力,東亭侯府的光景已經有所好轉,這是大家都能看到的事。
“我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估計你們能比我更清楚一些吧?
”趙啟明看着那些牌位,不再認為這次的祭祀活動毫無意義,他忽然有點話想跟列祖列宗們聊聊。
他扭頭看了看門外,見錢管家他們都還跪着,且都低頭不語,于是也懶得再跪,索性就坐在了蒲團上,換了個随意的姿勢,一副要和列祖列宗們好好唠唠嗑的架勢。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我的日子過得還行。
”趙啟明偷偷拿了顆作為祭品的果子,朝列祖列宗的牌位咧嘴一笑:“另外,除我之外的大家夥,日子過得也還算可以。
”
嘴裡吃着果子,趙啟明想起了這幾個月來的一幕幕。
老實說,他所做的一切都為了過上更好的日子。
但也正是因為他想要過上好日子,并且為此付出努力,才讓侯府的其他人也過上好日子。
就好像此時所處的位置一樣,在他面前,是等待他祭拜的列祖列宗,而在他身後,是期盼能過上好日子的侯府六十餘口。
“就當是交換吧。
”趙啟明吃着果子,笑了笑:“我用你們子孫的身份行走江湖,作為報答我盡力讓侯府上下都過的不錯,怎麼樣?
”
祠堂内一片安靜,這注定是得不到答案的詢問。
“不出聲就是默認,那就當你們是同意了。
”趙啟明朝列祖列宗的牌位眨了眨眼,然後說:“畢竟,能光耀門楣,你們在九泉之下也比較有面子,跟其他鬼打交道也更有底氣不是?
”
說完這話,趙啟明站了起來。
偷拿的果子已經吃完了,他覺得自己的話也差不多說完了。
看了眼門外,錢管家他們仍然跪着,相信剛剛大概和他一樣,在心裡和列祖列宗對話吧。
可能錢管家的話多一些,因為人老了就容易啰嗦,而且老頭起碼跟老侯爺是熟人。
這麼想着,趙啟明拍了拍手,朝列祖列宗說:“今天就先聊到這,下回再祭祖我肯定不小氣,整隻豬整隻羊什麼的給祠堂塞滿,再跟你們邊吃邊聊上半個時辰。
”
說完這話,他朝列祖列宗的牌位鞠了個躬,然後走出了祠堂。
而與此同時,錢管家和下人們也磕了頭,紛紛站起身來。
“小侯爺似乎說了很多話。
”錢管家捋了捋胡須,朝趙啟明身邊問。
趙啟明回頭看了眼祠堂,朝錢管家笑了笑:“是啊,說了不少。
”
一場看似毫無意義的祭祀就這樣結束了。
回到後院路上的趙啟明沒由來的心情很好。
直到門房老爺子來到了他的面前。
“李敢?
”趙啟明翻了個白眼:“狗/日的還真是金牌保險推銷員啊,他咋又來了?
”
門房老爺子稍微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保險推銷員為何物。
不過小侯爺胡言亂語的毛病是出了名的,門房老爺子也懶得細想,隻朝趙啟明說:“李公子說有重要軍情禀告。
”
“軍情?
”趙啟明沒反應過來,心說老子又不打仗,有軍情告訴我幹嗎?
門房老爺子似乎也有點莫名其妙,于是又補充了一句:“還抱着一口鍋。
”
趙啟明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小子造好了涮羊肉的銅鍋。
不過真的把涮羊肉的通過當成與軍事相關的東西,那小子也真是夠缺心眼的。
好騙啊。
趙啟明笑了笑,然後扭頭朝身後的秦文說:“快去,給咱弄隻羊回來。
”
“羊?
”
“今晚給你們吃大餐,超級大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