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似箭,轉眼,半月有餘。
馬場所在的山谷兩次降溫,空氣多了幾分寒意,草地也早已枯黃。
訓馬師們都換上了厚實的衣服,口鼻中總是噴出白氣,每日清晨盡量減少外出,隻有當太陽逐漸高升,空氣中多了幾分暖意,才開始逐漸走出木屋,開始各自的勞作。
此時,日正當午。
訓馬的馬師和喂馬的牧奴散落在馬場各處,忽然間聽到訊馬場中傳出激昂的号角,竟與往日有些不同,讓這些馬師與和牧奴好奇張望,然後紛紛往訓馬場外聚集。
與此同時,馴馬場中,一次特别的訓練正拉開序幕。
一片肅靜之中,五百名騎士目視前方,巍然不動。
騎兵集團共分五行,隊型嚴整肅殺,若似五堵不動如山的城牆。
作為發号施令的核心人員,李敢、灌英和曹盛三人,占據了前三排最左的位置,從五百人中脫穎而出的馬建國,位于第四排最左,窦家兄弟則位列第一排正中。
猛然間,位于第一排的李敢一聲号令,旗手把掌中的大旗高高舉起,悠長厚重的号角聲響起,五百人同時拉起缰繩,輕踢馬腹,嚴整如方塊一樣的五百鐵騎,開始緩緩前進。
騎兵們的前進速度很慢,但軍容肅整,隊列整齊,自有一股輾壓一切,粉碎一切的霸道氣勢。
在此過程之中,後面幾排的灌英、曹盛和馬建國,都是眼睛微微斜視,全神貫注的控制着隊列的速度,通過自己的節奏,帶動整個陣列前進。
緩慢的推進中,隊伍走過三十丈的标尺。
他們的前進速度仍然可以用“走”來形容,但排列緊密,隊形絲毫未亂。
而且也就在此時,位于第一排的李敢,開始不斷地發出軍令,角号每隔幾息時間就會變得越加的激昂,在密集的馬蹄聲中顯得格外的有節奏。
騎兵仍然緩慢的推進,速度也在緩慢的提升,一股鐵馬金弋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隊伍越過了五十丈的标杆。
令人吃驚的是,走出了這麼遠,這個騎兵集團仍是隊列整齊,遠遠看去,就如五堵移動的城牆。
就在這時,騎兵集團中猛地響起一聲特别低沉厚重的長号角。
随着這聲号令,騎士們催動缰繩,馬兒開始緩緩地提速,使得馬蹄聲更加密集,震動地面隆隆聲不斷,很快就從“走”變成了“小跑”,而且速度還均勻的從“小跑”變成“沖”。
隊伍仍然沒有任何混亂的迹象,但勻速提升的過程之中,馬蹄聲卻變得不再密集,開始變成統一的節奏,地面不再是隆隆作響,變成極有節奏而又悠長的“咚咚”聲,就如這秋日的悶雷。
終于,距離最後的沖刺線隻剩下最後三十丈。
“沖鋒!
”
李敢猛地一聲斷喝,高舉的戰旗放下,第一排的騎兵們開始盡最大的努力提速,然後是第二排,第三排……五百鐵騎在幾個呼吸内,就把速度提升到極限,像是移動的城牆一樣迅速往前推進。
三十丈的距離在沉雷一樣的蹄聲中一閃而過,整個隊伍疾行如風,卻因為軍容肅整,帶着無堅不摧的氣勢,瞬間通過終點線。
場外圍觀的馬師們,即使相隔十餘丈,仍然被以嚴整沖鋒姿态越過終點線的騎兵隊伍驚得連連後退,隻覺得心髒狂跳,口裡發幹,手腳有些不受控制,仿佛剛才有千軍萬馬從自己的身體上踏過,彼此對望,面面相觑。
與此同時,越過終點線的隊伍開始均勻的減速,使馬蹄聲終于變得密集,最終在一聲聲号令中緩緩停了下來。
但他們的隊形仍然不亂,隻是紛紛期待的扭過頭張望。
“抵達!
”山坡上,一位馬師高聲呐喊,并舉起一面綠色小旗。
看到這面代表着“整齊如牆地通過終點線”的旗幟,原本軍容肅整的騎兵隊伍頓時沸騰起來。
有纨绔坐在馬背上勾肩搭背的大笑,有一臉桀骜的吹噓自己剛才的表情,和之前前進時的滿臉肅穆判若兩人,甚至就連那些牧奴們此刻也紛紛露出笑臉。
看到這歡呼聲裡的一幕,山坡上的奴兒一手牽着自己的馬,一手端着個果盤,裡滿腦子都是剛才“牆一樣”沖過終點線時的場面,盡管年紀不大,卻也因為這震撼的一幕而激動的小臉發紅,強不自禁的朝上下跑出兩步,然後滿臉激動的看着歡呼的隊伍,恨不能自己也在其中。
“幹什麼呢?
”趙啟明的聲音懶洋洋的傳來。
奴兒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但仍然激動的轉過身,牽着馬兒端着果盤跑到趙啟明的身邊,然後吸了吸鼻涕問:“沖過終點時的聲勢驚人,但為什麼加速的過程如此漫長,若提前加速,沖過終點線時一定更加的有氣勢。
”
此時的趙啟明躺在山坡上,懶洋洋的伸出手,從奴兒懷裡的果盤中拿出一顆剝好之後又切好,切好之後還插上跟小竹簽的猕猴桃,看了眼奴兒說:“小孩子家,你懂什麼。
”
“就是不懂,所以才問。
”奴兒似乎不服氣,又吸了吸鼻涕,理直氣壯的說:“你答應過我,雖然不能加入訓練,但如果我對訓練内容有不懂的地方,你會告訴我的。
”
“前提是你好好聽我差遣。
”趙啟明指了指奴兒的馬:“哪有聽人差遣的時候一直牽着馬的,你這擺明了不想留在我身邊,随時準備走人。
”
“我睡覺時也把‘長須’帶在身邊。
”奴兒終于覺得鼻涕有點煩,用袖子猛地擦掉,然後倔強的争辯:“你讓我把猕猴桃剝皮、切塊,還插上小竹簽,我都照做,一直在聽你差遣。
”
“好像也是。
”趙啟明捏着小竹簽,惬意的含住一小顆猕猴桃,這樣的小塊吃起來不會再把汁汁水水弄得到處都是,讓人吃的美味而又衛生:“那我就告訴你為什麼要勻速提升吧。
”
奴兒立即沒有了倔強的表情,洗耳恭聽的樣子是那樣的滿臉憨态。
“其實這個訓練,三成是訓人,七成是訓馬。
”趙啟明搖頭晃腦:“訓人容易,但訓出一匹适合‘牆式沖鋒’的馬,沒有别的捷徑,隻能通過無數次的訓練,讓戰馬形成記憶,這就導緻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那就是行軍時,可以一人兩馬,甚至一人三馬換騎。
但訓練時的馬,最好從始至終都是那一匹,這樣它才能不漏掉每一次訓練,形成記憶,也就減少了出錯。
”
奴兒滿臉憨态的點了點頭,然後擦了擦鼻涕問:“可這和均勻提速有什麼關系?
”
“一是保持體力,二是不容易讓戰馬受傷。
”趙啟明看白癡一樣看着奴兒:“訓出一匹适合‘牆式沖鋒’的馬很花時間的,咱們沒時間訓練那麼多備用,傷了任何一匹都是損失。
”
奴兒似乎聽懂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消化着趙啟明所說的話。
見這小子不僅在聽,而且在思考,趙啟明笑了笑,然後賣起關子朝奴兒說:“不過,這還是次要的原因。
”
奴兒趕緊說問:“主要原因是什麼?
”
趙啟明癱瘓了一樣,懶洋洋的伸手從果盤中拿出又一塊猕猴桃,捏着小牙簽搖頭晃腦的問:“你覺得咱們這麼久的訓練,主要在訓練什麼内容。
”
奴兒想了想,因為沒有多餘的手,用僵硬撓了撓頭,然後忽然想起什麼,朝趙啟明說:“是陣型。
”
“不錯。
”趙啟明搖頭晃腦:“沖鋒時速度隻要在最後關頭爆發出來就行,而在此之前的時間裡,最主要的問題是陣型不能亂,隻有均勻提速,才能最大可能的保證陣型不亂,這還是無數次訓練之後,形成記憶的結果。
”
聽到這話,奴兒才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對了,算算時間,距離約戰還有最後七天了吧?
”趙啟明吃着猕猴桃,想了想,然後朝着山坡下喊了一句:“可以上兵器了。
”
聽到這話,奴兒精神一振,立即牽着馬兒、抱着果盤,往前跑出幾步。
在他熱切的目光注視下,五百人的隊伍爆發出歡呼,其中夾雜着窦家兄弟“上兵器”的呐喊。
顯而易見,這群練了一個多月隊形,卻連兵器都沒拿過的騎士,早就對這一天期待已久。
但事實上,對趙啟明來說,之所以現在才開始練習兵器,并不是因為陣型已經練好,而是因為距離約戰的日子已經很近,所以才不得不在最後的幾天時間裡開始帶兵器訓練。
在他看來,陣型的訓練需要長期的磨砺,眼下這五百人的隊伍看上去軍容肅整,似乎有了發動“牆式沖鋒”的能力,但距離真正的“牆式沖鋒”還差得遠,如果再給他一年時間,估計能練出七八成。
所以這次的約戰,多少還是有些倉促應戰的意思。
但既然決戰不可避免,那就有進無退,幹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