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江東吳郡富春,孫氏祖陵。
孫氏一族世代居于吳郡富春。
作為一個傳承了千百年的世家大族,在富春縣這裡有着他們的祖墳祭祠。
到孫策掃平江東,成為江東霸主之時,宗族陵園自然少不了要大肆的翻修一番。
(PS一下,瓶子可不知道孫氏的陵園在哪裡,翻了半天的書,也隻在《吳書・嫔妃傳》中找到一句吳國太的“合葬于高陵”。
至于這個“高陵”是地區名還是陵園名,也真搞不清楚。
這裡隻是按國人的習慣,把孫氏的宗族陵園給安在了富春縣。
)
晨風微寒,但卻有一陣清幽婉轉的笛樂聲在陵園中随着這微寒的晨風輕輕飄揚。
再尋聲望去,是一身素白裝束的孫尚香正靜靜的跪坐在孫堅夫婦和孫策的陵墓前吹奏着竹笛。
這是孫尚香前兩天送吳國母歸吳,回來一趟自然是要到父親和大哥的墓前來拜祭一下。
良久樂終,孫尚香尚未将手中的竹笛放下,身後便轉來了一個孫尚香頗為熟悉的聲音:“我就知道尚香你返吳時肯定會來此拜祭一番,卻沒想到當初那個隻喜舞劍張弓的尚香,今時今日的笛藝竟然會如此出衆。
早知如此,我就應該攜琴而來,在伯符兄長的陵前與尚香你合奏一曲,好教伯符知道當初那個成天胡鬧的野丫頭,今日卻已是何等的不凡于世。
”
孫尚香聞言回頭,一眼就望見了站在離自己不遠處的男子。
隻是這一眼望去,孫尚香可着實楞了老半晌才有些不确定的試探道:“仲、仲兄?
”
開言的男子正是周瑜。
不過也難怪孫尚香會這麼不确定,要知道十幾二十年前的周瑜是出了名的江東美周郎,長相與氣質是何等的俊雅偉岸,單是一個平淡的微笑就可以令江東的少女們為之傾倒,可是現在孫尚香眼前的周瑜嘛……當初偉岸挺拔的身姿,現如今已經有些臃腫般的發福;赤壁之戰那一時期的意氣勃發,亦已被一副人畜無害般的和藹可親所取代。
這個樣子的周瑜,也未免與孫尚香記憶中的周瑜相差太遠了點。
其實也難怪,赤壁的時候周瑜三十四歲,一晃就過去八年,周瑜也都四十二、三了。
一個男人到了這個年紀,會有點發福也正常,而且性格方面也會變得較為和緩。
“仲兄,你為何會在此?
”
周瑜笑了笑,先去向孫堅夫婦和孫策的墓陵前緻過了禮之後才回身向孫尚香道:“我是如何,尚香你不必多問。
到是尚香你,做得好大的事!
”
孫尚香聞言有些不角的道:“仲兄,你言下何意?
”
周瑜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環視了一眼周邊之後才道:“尚香,這裡可不是說話的地方……走吧,我知道附近有一間不錯的酒肆。
你我多年未見,現在我很想和你喝上幾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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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刻之後,某間道中酒肆的側亭(這種側亭類似于現代的VIP包廂),孫尚香與周瑜對桌而坐。
稍有些令孫尚香意外的是周瑜的夫人小喬竟然也在,連帶着周瑜也就帶了幾十号家丁護衛在周圍保護。
此刻周瑜的護衛們分布在亭外四周,小喬則坐在離亭稍遠的一棵樹下擺弄着茶具什麼的在為二人準備着茶點。
孫尚香單純歸單純,但卻并不笨,一看周瑜這樣的安排就知道周瑜是有話要說,因此靜靜的坐在那裡品着香茗,隻等周瑜開口說話。
過了一會兒,周瑜慢條斯理的啜了口杯中香茗,這才不緊不慢的道:“尚香,我記得當初你雖然也頗喜音律,但卻不會任何的樂具,那你的笛藝是何時變得如此出衆的?
”
孫尚香搖頭微笑:“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上行下效吧?
夷州生活富足,陸夷州與蔡夫人又都是當世的音律大家,所以在夷州,大家于閑暇之時都喜歡弄樂為樂。
相比之下這竹笛便于攜帶,價亦頗廉,陸夷州又是以笛而稱于世,因此在夷州笛樂甚行。
尚香久在夷州,也跟着學了不少,平時也常會和姐妹們一起弄一弄樂以自娛。
”
周瑜放下了茶杯:“轉眼之間,你在夷州為質已經多少年了?
”
孫尚香道:“建安十四、五年時,吳夷戰事啐發,先是呂子明偷襲泉州,接着就是吳郡東海之戰。
我正式前往夷州為質以息兩家刀兵。
算将下來,時到今日已整整七、八年了。
”
周瑜輕歎道:“一晃就是七、八年啊……那時的你才不過是個雙十年華的小丫頭,現在卻已是快年介三十的人了。
至于我嘛……”
說着周瑜伸手拍拍自己那已有些渾圓的肚皮,自嘲的笑道:“你看,我在這七、八年中卻也稀哩糊塗的添長了這麼多的肥肉!
唉,我這就是所謂的中年發福了。
”
孫尚香看看周瑜的樣子,實在是忍不住的噗哧一笑。
不過笑過之後,孫尚香的目光掃了一眼仍在那邊煮茶置點的小喬,面色随即一正:“仲兄,你來此間似乎并不隻是為了來與尚香叙這些舊的吧?
”
周瑜淡淡一笑之後面色亦為之一正:“還是那句話,尚香你做得好大的事!
搞得我現在都不知道該如何去說你……不過我現在隻是很想問你一句,當初到底是為了什麼,你要這樣去做?
”
孫尚香很平靜的回應道:“當日我其實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尚香不希望因為二哥的背信棄義,使天下的諸候、世家都看不起我江東孫氏;更不希望因為此事,使得天下間的世人都看不起我們江東子弟。
此外,尚香到也真有幾分私心……一邊是我的宗族親人,一邊是我的至交好友,尚香真不想自己的親人與好友成為仇敵。
介時我夾在中間,我又到底應該向着哪邊?
”
周瑜輕輕颌首:“多年不幾相見,尚香到是直爽如初,無有半分的虛僞造作。
看來你在夷為質十年,卻真如傳聞中所說的那樣,陸夷州他們從來就沒有為難過你。
”
孫尚香道:“彼視我為親友,非但從未留難,反而處處都以誠相待。
仲兄你到是說說,對這等至誠好友,我們又是不是應該以誠相報?
”
周瑜查覺到了孫尚香話中的火藥味,連忙擺手笑道:“尚香切莫要誤會,我此來可絕不是來怪罪于你的。
誠然,我作為江東重臣,凡事都當以江東之利為先,不能如你這般的感情用事,但也正是因為這個‘利’字,使我絕不贊同吳候冒然與夷州為敵。
”
孫尚香怔了怔,因為誤以為周瑜是幫孫權來罵自己而剛剛湧上來的火氣也在這一刻消散得無影無蹤。
不管怎麼樣,孫尚香還是比較了解周瑜的,如果周瑜一上來就說不贊成孫權,那孫尚香不但會不相信周瑜,甚至還會懷疑周瑜是在玩什麼花招。
可是周瑜明言了江東之利,卻使孫尚香知道此刻的周瑜是在說真心話。
遲疑了片刻,孫尚香才迷惑不已的道:“仲兄你既不贊同二哥兵犯夷州,那為何不在廟堂之上勸谏于他?
我猶記得那天我與他相見之時,他已是打定了主意要偷襲夷州。
仲兄你若是勸谏過他,他不應會是那般得意忘形的模樣。
”
周瑜長歎了口氣,繼而苦笑道:“尚香你在夷州呆得太久了,間中國太過世時你雖有回吳奔喪,但也僅僅是滞留了數日便又匆匆再赴夷州,我又正好去巡視諸縣赈災,所以那次你我連面都沒能見到。
故此這十年來的江東地界,有太多的事你根本就不知情。
現在我也隻能告訴你,今時今日的吳候,隻怕絕難聽得進我周瑜的半句谏言。
”
“什麼?
”孫尚香立時間便呆楞在了那裡,老半晌的才回過神來,随即便愠怒道:“為何竟會如此?
二哥他怎能如此對待仲兄?
他難道忘了大哥臨終之時是如何囑咐于他的嗎?
”
“正是因為忘不掉,他才會如此對我的吧?
”
周瑜心中默歎完這句話,臉上的微笑也因此顯得有些落寞,搖搖頭向孫尚香道:“尚香,你終究隻是一介女流,許多廟堂之上的事,你不應知道,也不必去知道。
這話又說回來,看到今時今日的你仍然如當初那般的率直坦誠,到讓我明白國太尚在時偶爾召我入見閑叙,為何會感慨送你赴夷為質其實是做得很對的一件事。
”
一聽周瑜提及吳國太,孫尚香不由得心顫身顫聲亦顫:“母親……她說過什麼?
”
周瑜的目光鎖定了孫尚香,目光中既有一個兄長對小妹的關愛,卻又帶着幾分深深的羨慕:“國太曾對我說,若是将你強留在江東,且不論你會郁郁終日、難有笑顔,隻怕用不了多久,你也會如同其他的世家女子一般,婚配給其他的諸候或是世家,以成聯姻之盟……尚香啊,話到這裡我也不怕你怨我,那時你若不是赴夷為質,我與吳候可都有将你送嫁于劉備之意,用意則不外乎向曹操示以孫劉聯盟之固。
”
孫尚香聞言大驚:“什、什麼?
劉備!
?
仲兄,劉備他可年長于我三十餘歲啊!
”
周瑜向孫尚香歉意的一笑:“尚香莫怪,況且你也應當知道這姻親之盟乃是古之便有、由來已久……不過在你赴夷為質之後,我卻慢慢的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那時的我根本就是年輕氣盛、目中無人,兼之還有一些急于求成。
想細想一下,我那時為何會不如孔明?
正是因為我的身上有着這些的毛病,可是孔明卻沒有,在心性上我就已經輸給了他。
心既不如,有智又能如何?
”
孫尚香聽得有些雲裡霧裡:“仲兄,你這是想說什麼啊?
”
周瑜舉杯而笑:“那時的我太小看天下人了。
其實那時既便是把你送嫁給了劉備又能如何?
諸葛亮就會因此不對我江東多加提防了嗎?
孫劉兩家之間的明和暗鬥,又會因為你嫁于劉備一事而欺過曹操了嗎?
真要是那樣做了,欺的不是諸葛亮、劉備、曹操,而是我與吳候在自欺其人、掩耳盜鈴,最後不過是落得殆笑世人而已。
反過來說,我們連至親之人都能随便犧牲,那旁人到需要放手之時,豈不是會比我們更加無所顧慮?
”
“仲兄……”孫尚香此時不由得秀眉微皺。
孫尚香本來就是個頗有些大女子主義的人,加上在夷州被李雪“毒害”了多年,因此對周瑜的這番話其實是很贊同的。
隻是這些話雖然與孫尚香自身有關,但現在的孫尚香想知道的,卻是母親曾說過些什麼。
話說周瑜這也是壓抑了很長時間,突然一下碰到個可以傾訴一下的對象,一時間話頭就有些收不住。
不過孫尚香那裡秀眉一皺,周瑜到也反應過來自己都不知道扯到哪裡去了,因此複又向孫尚香歉意的一笑,開始扯回些話題:“這些話,在閑叙之時我也曾對國太說起過。
記得那時國太聽完之後到也未曾斥責于我,隻是感慨說身為世家豪族之女,隻怕都躲不開這種命運與歸宿。
若是所嫁之人年齒相當、門當戶對,且在婚後能夫妻恩愛或許還好,但孫劉兩家之間的争鬥卻絕不會帶你給那樣的生活。
”
孫尚香聞言黯然。
這一類的話,李雪也曾隐隐晦晦的和孫尚香提起過,所以此刻的孫尚香對這些話很有共鳴。
周瑜接着道:“也許正是因為國太慮及于此吧?
國太其實時常會暗中派人往赴夷州打探你的消息,每每聽聞說你在夷州過得自由自在、開心快活,甚至還以客卿的身份出仕任職,乃至夷州諸郡的百姓都對你交口稱頌,國太總是會為此慰然而笑。
所以國太即使明明知道你随時都可以歸還江東,即使國太明明對你想念至極,卻始終不曾差人去夷州喚你回江東稍叙親情。
因為國太也怕,怕你一回江東,吳候就會将你強留下來,不再發往夷州為質。
僅以親情而論,國太不希望因為自己一時的想念,卻害得你的臉上再無笑容,害得你将成為聯姻之女而郁郁終生。
可憐天下父母心,國太又何嘗不希望你永遠如當初的那般率直可愛?
今日見你如此,國太的在天之靈,想必也可以含笑而望了。
”
“娘親……”孫尚香黯然低頭。
天下間的父母,又有幾個會不關愛自己的子女的?
隻是黯然了一會兒之後,孫尚香擡起頭來望定了周瑜,因為這些話題似乎與周瑜來此的目的八杆子都打不着什麼關系。
周瑜明白孫尚香的意思,歎了口氣解釋道:“國太召我入見雖是閑叙,但目的卻是為了向我問及江東與夷州之間的關系如何。
公事私情,國太難道還分不清嗎?
如果是能夠不誤公事而顧全私情,國太才會真正的開心。
”
孫尚香急問道:“那仲兄你是如何看待的?
”
周瑜正色道:“以公事而論,瑜絕不贊成江東與夷州為敵。
有些事我是不方便和你說,但多少還是有些事是可以告訴你的。
這麼說吧,你知道孔明在臨出茅廬時向劉備說出的天下三分之計吧?
此計之中,孔明視我江東‘隻可為援,竊不可圖’,而我則可把這句話加在吳夷之上。
夷州對我江東,也是一樣的隻可為援,卻竊不可圖……今時今日的夷州是那麼好惹的嗎?
”
孫尚香默然點頭。
她在夷州呆了那麼久,很多事遠比周瑜清楚得多。
抛開個人感情不論,單以理性的角度來看這件事,孫尚香可不認為孫權有能力把夷州給一口氣吞掉。
要是沒能一口氣吞掉,孫權将要面對的就将會是夷州沒完沒了的報複。
周瑜又歎了口氣:“尚香,吳候意欲攻襲夷州一事實屬不智,可現在的我卻也沒有能力勸止于他。
到是你日前那麼一鬧,恐怕吳候的打算就要徹底落空,說起來這其實也是件好事。
”
孫尚香道:“我那麼一鬧,二哥就會不對夷州用兵了嗎?
”
周瑜點頭:“夷州并非未曾留兵鎮守,而偷襲一事,重在一個奇字,你把事情鬧得那麼大,這個奇字早就蕩然無存。
再者夷州就會沒有細作在此嗎?
吳候有意偷襲夷州之事一傳回去,留守夷州的雪郡主肯定馬上就會對夷州各處進行布防,那吳候還偷襲個屁啊!
而偷襲不成,改為以力相搏的話……吳候也不會去做這種蠢事的。
”
孫尚香怪怪的笑了笑道:“想不到我這一鬧到鬧成了事。
吳夷之間隻要能不起刀兵,我願已成,再無他憾。
”
周瑜看看孫尚香,搖搖頭道:“不,我認為事情到這裡可沒有完。
”
孫尚香眉頭一皺:“怎麼?
”
周瑜道:“尚香啊,吳夷間的刀兵是難起了,可是吳候的臉卻已經丢得一幹二淨。
”
孫尚香平靜之極的一笑:“我知道啊!
我不是一直在這裡等着他來拿我嗎?
我壞了他的好事,他要拿我出氣,我也無話可說……誰讓他是我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