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冕奏報的事,可謂是件人間慘事。
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南直隸糧食欠收,諸府大饑,人相食!
按照巡按朱衣奏報,百姓已餓到極處!
據他所知,一個丈夫外出做事,獨自在家的姓劉的婦婦,竟把自己四歲,活潑可愛的兒子吃了。
另有兩個百戶,姚臣、王堂身為兒子,卻把母親當豬羊賣給别人,再買來别的人父母殺來吃。
還有兩個軍馀,一個名叫曹洪身為弟弟卻把兄長殺了吃,一個名叫王明的身為兒子卻把父親殺來吃,簡直慘無人道。
這還是有名有姓的,家境算不錯的,尚且如此。
無名無姓,家境不好的,隻怕多不勝數。
近來南直隸又發生地震,霧起數日不散,千裡之内全是屍體腐爛後的臭氣,造反者四起。
其中尤以淮安、鳳陽兩府為甚!
蔣冕奏報完畢,退了下去。
滿朝文武一個上前表态,得赈災!
楊廷和坐在那裡假寐,面無表情,似乎心如止水。
他不時偷瞧一眼朱厚熜。
朱厚熜也如他一樣,面無表情,似乎心如止水。
楊廷和暗贊朱厚熜,小小年紀竟能如他一般,做到每臨大事能靜氣。
不過,他不是小瞧朱厚熜,覺得朱厚熜的面無表情應該是裝出來的,此時應該已是心急如焚,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怎麼可能做到心如止水。
若他小上數十歲,跟朱厚熜一樣大小,也一樣坐在龍椅上,聽到這兩件事肯定是要大驚失色、惶恐不安的!
大同的叛軍,圍攻的可是代王,那是不折不扣的皇族。
若王宮被破,代王被殺,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連自家人都保護不了,又哪能保護得了百官,保護得了百姓?
什麼都保護不了,憑什麼當皇上!
南直隸的饑荒亦迫在眉睫。
那可是南直隸,與京城一樣,都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
這樣的地方都能發生饑荒,消息傳到其它地方,豈不是人心惶惶,天下即将大亂。
而且,反叛已經四起,還是從鳳陽府開始。
鳳陽是什麼地方,那是大明三京之一,龍興之地。
鳳陽一反,會不會讓人聯想,皇上連自己的老家都保不住,那天下是不是即将易主。
在此兩件大事的夾擊之下,别說是個凡人,就是神仙也坐不住。
楊廷和怎麼也不肯相信,一個十幾歲的小孩能對此無動于衷,心如止水。
能和他一樣,每逢大事能靜氣。
要是朱厚熜真能做到這一點,他将會打心眼裡佩服這小子。
楊廷和在心裡冷冷一笑,暗道:“你不是要重啟大禮議嗎?
你不是要對付我們這些老臣嗎?
你不是已對國子監下手了,現在看你怎麼辦!
兩件事要得以處理,很簡單,隻需有錢,就可以派大軍圍剿,就可以赈災。
可惜沒錢!
戶部庫房裡沒有,内庫裡也沒有,今日起你就該為錢而頭疼,看你如何重啟大禮議,如何對付我們這些老臣。
一旦你停下手來,我們緩過勁來,将你這些先手一一破解,看你還怎麼對付我們。
”
他想的得意,卻不知道朱厚熜并不缺錢。
或許數月之前缺,自從何天沖打泉州回來之後,朱厚熜一下就不缺錢了。
京城裡的官,都知道何天沖在泉州時跟倭寇打了一仗,使泉州免于塗炭,立下不小的功勞。
回來之後,由錦衣衛百戶升為錦衣衛千戶。
卻不知何天沖在泉州時立下了功勞,回京時還給皇上帶了不少戰利品,這其中就包括将近三千萬兩的白花花的銀子。
朱厚熜沒把這件事外傳,等的就是今天。
人都說手中有錢,心裡不慌。
他此時就是這麼個狀況!
任大臣們把這兩件事說的如何危急,好像不趕快處理,國将不國。
但他卻心如止水,靜靜聽大臣們在那各說各話。
時間過去了大約半個時辰,文武百官們還沒有結束的意思。
朱厚熜卻無心再聽下去,輕輕咳了一聲,示意自己有話說。
楊廷和眉頭一挑!
朱厚熜終于沉不住氣,裝不下去了。
他把兩隻耳朵卻豎起,要聽朱厚熜如何為難。
不管一會朱厚熜問他什麼話,他都打算裝聾作啞。
畢竟,他已經老了。
而人一老,精神就不濟,覺多!
大殿裡的聲音很快平息,朱厚熜道:“金愛卿,若發兵去剿大同的叛軍,需要多少銀子!
”
兵部尚書金獻民心念一轉,兇中已有了個大概,道:“不打則已,打就一戰全剿光,以絕後患。
臣覺得以十萬之數,三月之内為好。
從京城調三萬人馬,沿途讓各衛各所助陣,可得五萬人。
再調大同周邊人馬五萬,憑此十萬人馬,足以蕩平反賊。
至于用度嘛……”
他躊躇了一下,道:“這也沒有個準數,臣覺得二三十萬兩銀子已經夠了。
”
武将們帶兵打仗,當然是銀子越多越好,當即有人道:“你覺得二三十萬兩銀子就夠了,到時若不夠呢?
”
金獻民道:“若不夠時再加!
”
武将道:“凡打仗,事先什麼都得準備充足了,哪有到時不夠再加的道理。
打到一半,糧草沒有了?
讓兵卒餓肚子打不成?
打到一半,軍饷沒有了,讓兵卒白死不成?
這将影響士氣,嚴重還會嘩變!
”
金獻民異常委屈!
他這可是替皇上着想,二三十萬兩銀子都不見得能拿出來,還去哪拿更多的銀子!
他蠕動着嘴唇想暗示那武将一下,這時朱厚熜搖頭道:“金愛卿啊金愛卿,五十萬兩銀子就是五十萬兩銀子,你為何要分開說!
”
金獻民一怔!
他隻說二三十萬兩銀子,什麼時候說過五十萬兩銀子的話!
不過,皇上如此說話,足顯豪氣!
但豪氣的話誰也會說,關鍵是去哪找這五十萬兩銀子去!
朱厚熜又對那武将道:“五十萬兩銀子夠嗎?
”
那武将笑得合不攏嘴,道:“回聖上,五十萬兩銀子,供十萬大軍打三個月,綽綽有餘。
”
話音未落,戶部尚書蔣冕上前拜道:“聖上,臣剛剛已經說過,戶部庫中沒有餘銀,除非再扣壓大臣們一成的俸祿,方可得十數萬兩銀子。
要戶部拿出來五十萬兩銀子,恕臣無能,辦不到!
”
朱厚熜臉色一黑,道:“蔣愛卿,朕要你拿五十萬兩銀子了嗎?
”
蔣冕一愣,道:“沒有!
”頓了一下,又道:“那聖上要從哪拿五十萬兩銀子!
”
朱厚熜道:“朕要從哪拿五十萬兩銀子還得給你說不成?
朕就不能先盤算一下,要把這兩件事解決,需要多少銀子嗎?
”
蔣冕不敢再說什麼,閉嘴退了下去。
朱厚熜問道:“去哪?
”
蔣冕道:“臣無話可說,隻得退還班中。
”
朱厚熜道:“退還班中幹什麼?
是你奏報的南直大饑,一事不勞二主,你不得給朕盤算一下,要赈災需要多少銀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