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的隊伍中,有人輕咳一聲,這是有事要奏的信号。
朱厚熜打起精神,看要奏的人是誰,所奏何事!
禮部尚書汪俊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站到禦道上,雙手持笏闆向上深深一揖,然後直起身盯着笏闆上貼的小字,朗讀起今日要奏的事由。
他道:“大同巡撫,都禦史張文錦以大同無險可守,于是構築五堡,由參将賈鑒督工。
賈鑒素以嚴酷聞名,役卒多怨恨。
五堡建成,派遣戍卒固守時,因是新建,萬事欠缺,賈鑒不容戎卒有所準備便催促戎卒趕快駐守。
戎卒早就對賈鑒不滿,久積怨恨之下兵變叛亂,殺賈鑒及張文錦,放出關在獄中的總兵朱振,脅迫其為帥。
朝廷派蔡天祐為佥都禦史,安撫亂軍。
不久,郭太保過大同,叛軍誤以為要征讨,複群聚為亂。
朝廷命侍郎胡瓒、都督魯綱率京軍三千讨伐。
”
汪俊奏到這裡,頓了一下。
以上所發生的事情,朱厚熜都知道。
這都是三個月之前的事,當時楊廷和把處理意見貼到奏折上,他看了勃然大怒!
不管役卒們有多怨恨,以下犯上都是不能容許的。
何況還殺了張文錦與賈鑒這兩個人。
他們一個是二品大員,一個是三品大員,叛軍如此幹,簡直不把朝廷放在眼裡。
可楊廷和的意見呢,僅是派蔡天祐這個佥都禦史,前去安撫。
什麼安撫,不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嗎?
哦,一個二品大員,一個三品大員就這麼被殺了?
而且死的那麼慘,是被車裂的,殺人兇手卻逍遙法外!
他知道楊廷和的意思,不就是因為賈鑒是他的人,張文錦也有意投靠他,這才殺雞給猴看。
讓天下的官都知道,跟随他的下場是什麼?
被叛軍殺了,不僅不能給你們報仇,還得善待兇手。
這會讓天下的官都寒心的!
他把奏折退還文淵閣,讓内閣輔臣再議。
過了沒幾天,奏折又送了回來,意見與之前的一般無二,隻是多了這麼一段話:
“皇上,臣等也想派兵圍剿,可心有餘而力不足。
打仗就是打銀子,此番圍剿沒有數十萬兩甚至上百萬兩銀子,根本不可能成事。
時間拖得久了,花三五百萬兩銀子也不是沒有可能。
戶部庫房裡已沒有銀子,給官吏發放奉祿都無法足額發放,又從哪用這麼多的銀子出來?
若皇上内庫中有這麼多銀子的話,請拿出來,臣等這就同意派兵圍剿。
”
朱厚熜看着這段話也就沉默了!
先帝一死,九成皇産盡失,内庫一下沒了錢财來源,開銷卻沒有減少!
這幾年來,天災人禍的,内庫耗費頗豐,本就所剩無幾的内庫就連三公主大婚,以及他的大婚都捉襟見肘,無力承擔,又去哪用這麼多的銀子派兵圍剿。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何況是數十上百萬兩銀子。
他也隻好做罷,同意楊廷和派人按撫的見議。
他早就覺得此事不妥,後患無窮。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又有一道奏折送到面前,說是郭勳途經大同,叛軍以為來剿,複又反叛。
此事郭勳簡直要被冤枉死,前不久其确實去邊關查看邊防,也确實從大同經過。
但郭勳已小心翼翼,就是怕大同軍心不穩,莫引起什麼誤會發生什麼意外,早派人表明此番前往的地方,并繞開大同,在距大同百裡開外而去,誰知才招撫的叛軍又再反叛。
這真是欲要反叛,何患無詞。
招而複反,再招已不可能!
一來,彰顯朝廷軟弱無能。
二來,叛軍也不會再信。
也隻能派軍圍剿。
楊廷和給出的意見是,派三千京軍前往圍剿。
朱厚熜當時就想把奏折撕個粉碎!
叛軍手握大同屯糧,逼迫商戶納銀,招兵買馬,人數已達三五萬。
楊廷和卻僅派三千京軍前往圍剿,這是做樣子給叛軍看的嗎?
還是拿着雞蛋去碰石頭,明顯去打敗仗。
他又把奏折退還,讓内閣再議。
過了幾天奏折再次返還,意見還是那個意見,隻是多了一項備注,沒錢!
這一下,再次把朱厚熜為難住,隻得同意!
此事已過數月,想來派出的京軍已達大同,禮部尚書此時在朝堂上奏報,想來此事已經有了結果。
朱厚熜不用去猜,也知這不是個好結果,十有八九是個壞得不能再壞的結果。
果不其然,隻聽汪俊接着道:“胡瓒、魯綱軍至陽和,叛軍眼瞧大軍來剿,已将整個大同縣拿下,并圍攻代王府,代王府危在旦夕,代王向朝廷求援!
此事如何辦,還請皇上定奪!
”
朱厚熜沉默,不說話。
一名武将上前,長揖施禮後,質問汪俊道:“為何不令胡瓒、魯納進攻,與代王裡應外合,剿滅這群叛軍。
”
汪俊一臉無辜,道:“下令不下令,那是金大人的事,似乎跟我這個禮部尚書扯不上關系。
”
金大人就是兵部尚書金獻民,連忙上前道:“上事内閣未決,我如何敢下令!
再說叛軍勢大,三千人馬無異于杯水車薪,去了也不過是送死罷了!
”
那名武将道:“皇上,臣願領十萬精兵,前去圍剿叛軍,最多三個月,必能殺得叛軍片甲不留!
”
汪俊冷笑一聲,道:“說的倒是輕巧,給我十萬精兵,我也能殺得叛軍片甲不留。
可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難不成讓将士餓着肚子打仗嗎?
蔣大人,此番出征,戶部能拿出多少銀子出來。
”
戶部尚書蔣冕上前,先給朱厚熜長揖行禮,禮罷道:“戶部庫房空虛,諸位大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哪拿得出一兩銀子。
不過……”
那名武将笑了笑,道:“看來還是有辦法籌得銀子的。
”
戶部尚書道:“若把官員的俸祿再扣壓一成的話,倒時能湊出一二十萬兩銀子出來。
”
那名武将的笑臉瞬間凝固!
如今的俸祿已扣壓三成發放,再扣壓一成,豈不是要扣壓四成發放。
他們這些武将待遇本就比文官低,扣壓三成發放,維持生活已十分吃力,若扣壓四成發放,簡直維持不下去。
哪敢同意戶部尚書的提議,再說區區一二十萬兩銀子也不夠大軍圍剿的費用啊!
蔣冕眼瞧那武将臉色難看,搖了搖頭歎氣道:“既使能湊出二十萬兩銀子出來,也無法用于圍剿叛亂。
”
那武将詫異道:“為何?
”
蔣冕也不搭理,那架式就像在說,憑你的級别還不配我來解釋。
他雙手持笏闆,沖上邊一拜,道:“臣有事要奏!
”說罷,按照笏闆上貼的小字朗讀起來。